第四章 血与智的浇筑
(一)
关帝庙的火光熄灭后的第三天,鬼子的侦察机就出现在了村子上空。那架墨绿色的飞机像只巨大的蚊子,在云层里钻来钻去,机翼上的太阳旗刺得人眼睛生疼。
李明远正带着人在溶洞里加固暗门,听见放哨的孩子喊“飞机”,立刻放下钢钎往外跑。他趴在晒谷场的麦秸堆后,看着飞机低空掠过村后的山林,心里沉了下去——鬼子在侦察地形,而且是有备而来。
“这飞机飞得太低了,”老郑蹲在他身边,手里的步枪攥得发白,“怕是把咱们的溶洞入口都看见了。”
英子从地窖里钻出来,手里捏着片飞机投下的传单,上面印着歪歪扭扭的汉字:“交出粮食,缴械投降,可保全村平安。”她把床单揉成一团,眼里冒着火:“痴心妄想!”
张大爷拄着拐杖走到麦秸堆旁,抬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飞机,咳嗽了两声:“这是新换的指挥官,比上次那个狡猾。知道硬攻不行,想用传单动摇人心。”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敲出沉重的声响,“得防着他们玩阴的。”
果然,当天下午,就有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女人拄着拐杖进村了,说是从邻村逃来的,男人被鬼子杀了,想在村里讨碗饭吃。王婶心善,把她领到家里,给她端了碗玉米粥。
英子给她送药时,注意到她的鞋底——虽然沾着泥,却磨损得很均匀,不像长途跋涉的样子。更可疑的是,她喝粥时,眼睛总往墙角的粮缸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规整,像在打暗号。
“大姐,你从哪个村来的?”英子蹲在她身边,假装给她包扎手上的伤口,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腕——皮肤细腻,根本不像干农活的人。
“东……东河村。”女人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神躲闪着,“离这儿几十里地,走了三天才到。”
英子心里有了数,借口找药布,快步走到晒谷场,把疑点告诉了李明远。“十有八九是特务。”李明远放下手里的工具,“老郑,去查查东河村是不是真有这号人。”
老郑刚走半个时辰,那女人就说要走,说“不想给村里添麻烦”。王婶挽留她,她却执意要走,走到村口时,突然往村后的山林瞟了一眼——那里正是溶洞的隐蔽入口。
“拦住她!”李明远从麦秸堆后跳出来,手里的土枪对准了她。
女人脸色一白,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榴弹,拉了引线就往晒谷场扔。英子眼疾手快,扑过去一脚把榴弹踢飞,“轰隆”一声,榴弹在村外的空地上炸开,惊飞了一群麻雀。
女人想跑,被老郑一脚踹倒在地,捆了起来。搜身时,从她怀里搜出个小巧的发报机,还有张标注着溶洞位置的草图——上面的记号,和她敲桌子的节奏一模一样。
“说!你们什么时候来?”李明远用枪指着她的头。
女人咬着牙不说话,突然往旁边的石头上撞去,想自尽。英子一把拉住她,手腕被她咬出个血印,却死死不肯松手。“想死?没那么容易!”
最终,女人在张大爷的审问下松了口——鬼子明天拂晓会来,带两门迫击炮,目标是溶洞入口,还说“只要炸开洞口,里面的人就是瓮中之鳖”。
“狗东西!”老郑气得想开枪,被李明远拦住。
“留着她还有用。”李明远看着窗外的夜色,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咱们给鬼子准备份‘大礼’。”
(二)
连夜,村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李明远带着石匠在溶洞入口的上方凿了个凹槽,里面堆满了石头和炸药,引线接到地道里,只要一拉,就能把入口彻底封死,还能把上面的鬼子埋在底下。
英子和妇女们把溶洞里的粮食往更深的石洞里转移,用木板挡住洞口,再铺上泥土和藤蔓,看起来跟普通石壁没两样。药库也换了地方,藏在一处天然的石缝里,只有侧身才能钻进去。
张大爷带着孩子们在通往溶洞的路上挖陷阱,上面铺着树枝和虚土,底下埋着削尖的木桩,每个陷阱旁都做了只有自己人才懂的记号——比如歪放的石头,或者折断的树枝。
天快亮时,一切准备就绪。李明远把那个女特务捆在溶洞入口旁的大树上,故意让她能看见洞口的情况。“让她给鬼子报信,说咱们没防备。”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远处传来了炮车轱辘的声音。李明远钻进地道,通过观察口往外看——三十多个鬼子兵,推着两门迫击炮,正小心翼翼地往溶洞方向走,领头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军官,手里拿着望远镜,时不时停下来观察四周。
“这就是新换的指挥官,叫松井,听说在军校学过战术。”被俘的女特务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冷笑着说,“你们这点把戏,瞒不过他。”
李明远没理她,对着地道里的铜哨吹了两声——这是让大家做好准备的信号。
松井果然狡猾,没直接往溶洞入口走,而是让两个士兵去试探。士兵刚走到离入口还有十步远的地方,脚下一软,掉进了陷阱,惨叫声瞬间被捂住——老郑在旁边用麻袋罩住了他们的头。
松井皱了皱眉,举起望远镜看向被捆在树上的女特务。女特务用力点头,示意“安全”。松井这才挥手,让士兵们往前推进,迫击炮架在了离入口五十步远的土坡上。
“就是现在!”李明远低喊,猛地拉动引线。
溶洞入口上方的凹槽里,炸药“轰隆”一声炸开,石头像瀑布似的砸下来,瞬间把入口封死。同时,老郑带着人从两侧的树林里扔出捆好的柴草,上面浇了煤油,点燃后像火球似的滚向鬼子的迫击炮。
“打!”李明远从地道里钻出来,举着机枪扫射。
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迫击炮手想点火,却被滚过来的火球烧了衣服,惨叫着乱跑。松井举着指挥刀大喊,想组织反击,却被英子一枪打穿了手腕,指挥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撤!”李明远见好就收,吹了声长哨。
众人立刻钻进地道,老郑最后一个进来,手里还拖着个受伤的鬼子兵。“留个活口,问问他们的底细。”
地道里,油灯的光照着每个人汗津津的脸。英子给李明远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刚才被流弹擦破了点皮,血珠正往外渗。“松井比上次那个军官难对付。”她轻声说,“他看陷阱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
李明远点点头:“他肯定还有后招。咱们得加快加固溶洞,把备用出口挖出来,以防他们炸塌主入口。”
(三)
被俘的鬼子兵是个新兵,没熬住审问,就把知道的全说了。松井确实有后手——他让人在村外的河里下了毒,想断了村里的水源;还派了另一队人,绕到二龙山后面,想偷袭游击队,让村里孤立无援。
“狗娘养的!”老郑一拳砸在石壁上,“连下毒这种阴招都用!”
“河水源头上有咱们的蓄水池,暂时不怕。”张大爷沉着脸,“但二龙山那边得报信,赵队长他们怕是不知道。”
去二龙山报信,得穿过鬼子的封锁线,九死一生。李明远刚要说话,一个叫石头的年轻小伙站了出来:“我去!我熟路,能从后山的悬崖爬过去!”
石头才十七岁,爹去年死在煤窑保卫战里,娘身体不好,全靠村里接济。他平时话不多,却最是勇敢,上次埋地雷,是他主动要求去最危险的村口。
“我跟你去。”英子突然开口,“我认识赵队长,能说清楚情况。”
李明远想反对,却看见英子眼里的坚定。“小心点。”他从怀里掏出把短刀,“防身用,别硬拼。”
石头和英子趁着夜色出发,走的是最险的悬崖路。岩壁湿滑,长满了青苔,石头在前面开路,用绳子把英子往上拉。爬到半山腰时,突然听见上面传来说话声——是鬼子的巡逻队。
“别动。”石头把英子按在岩缝里,自己也缩了进去。巡逻队的脚步声在头顶经过,手电光扫来扫去,差点照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等巡逻队走远,两人才继续往上爬。爬到山顶时,天已经亮了,二龙山的旗帜在晨光里隐约可见。石头却突然晃了晃,从怀里掏出个血窟窿——刚才在岩缝里,他为了护着英子,被流弹打中了肚子。
“石头!”英子抱住他,眼泪掉在他脸上。
“别管我……快去报信……”石头把手里的情报塞给她,嘴角涌出鲜血,“告诉赵队长……鬼子……从西边来……”
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睛还望着二龙山的方向。英子咬着牙,把他的尸体藏在岩缝里,用石头挡住,对着他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转身往二龙山跑。
等她把情报送到赵队长手里,再带着游击队回来时,石头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大概被巡逻的鬼子发现,扔进了悬崖下的河里。英子站在悬崖边,看着湍急的河水,手里紧紧攥着石头留下的半块麦饼,那是出发前王婶给他的。
“他是好样的。”李明远站在她身边,声音沙哑,“咱们会记住他。”
英子点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忽然明白,稳固的后方不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是用像石头这样的年轻人的血,一滴滴浇筑起来的。
(四)
松井见偷袭不成,又出了新招。他让人在镇上散布谣言,说村里藏着“共匪”,只要交出“共匪”,就能得到粮食和药品。还说“只要投降,既往不咎”。
村里果然有人动摇了。一个叫刘老三的汉子,家里孩子生了重病,急需药品,偷偷跑到镇上,想给鬼子报信,换点药回来。
这事被放哨的孩子看见了,告诉了李明远。老郑气得要去绑人,被李明远拦住:“他也是没办法。”
李明远找到刘老三时,他正蹲在自家门槛上哭,怀里的孩子烧得满脸通红。“我对不起大家……可孩子快不行了……”
“药的事,村里想办法。”李明远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英子攒的退烧药,“先给孩子用上。”他蹲下身,看着刘老三的眼睛,“鬼子的话不能信,他们给你药,是为了让你带路,等占了村子,别说孩子,咱们谁都活不了。”
张大爷也来了,把自己攒的几块银元塞给刘老三:“明天让英子去二龙山,跟赵队长要药,他们那里有军医。”
刘老三看着手里的药和银元,又看了看村里忙碌的人们——老郑在加固地道,王婶在熬粥,孩子们在清理陷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没有一个人说要投降。他突然给李明远磕了个头:“我错了……我再也不糊涂了!”
当天夜里,刘老三主动要求去放哨,说“要赎罪”。李明远让他去了,还派了两个小伙跟着他。
后半夜,刘老三突然跑回来,喘着气说:“鬼子来了!这次是从东边的树林绕过来的,想偷袭地道入口!”
原来,松井见谣言没用,就想趁夜偷袭,还故意让刘老三看见他们从西边走,其实主力在东边。没想到刘老三幡然醒悟,把他们的行踪报了过来。
“好险!”老郑抹了把汗,“差点中了圈套!”
李明远立刻带人去东边埋伏。他们在地道入口旁的树林里埋了地雷,又在树上绑了土炸药,引线接到手里。等鬼子摸到离入口只有几十步远时,李明远大喊一声:“炸!”
地雷“轰隆”作响,土炸药从树上掉下来,在鬼子堆里炸开。松井没想到会被发现,气得哇哇大叫,指挥着士兵冲锋。双方在树林里激战起来,枪声、喊杀声、爆炸声混在一起,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
刘老三抱着捆柴草,冲到鬼子的机枪阵地前,点燃柴草就往里面扔,自己却被机枪打中,倒在火里,嘴里还喊着“别过来”。
李明远红着眼,举着机枪扫射,把鬼子的机枪手打成了筛子。英子在树上架着步枪,一枪一个,专打军官,松井的胳膊又中了一枪,被迫下令撤退。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亮了。刘老三的尸体被烧焦了,却还保持着扔柴草的姿势。村里人把他埋在石头旁边的山坡上,墓碑上没刻名字,只画了颗麦子——那是他生前最爱种的庄稼。
(五)
日子一天天过去,战斗还在继续。鬼子来了一次又一次,用了各种招数——炮轰、偷袭、下毒、造谣,却始终没能攻破村里的防线。溶洞越来越坚固,地道四通八达,粮仓里的粮食越来越多,甚至还在溶洞深处开了片小菜地,种上了萝卜和白菜。
这天,李明远和英子站在溶洞的石台上,看着下面忙碌的人们。张大爷在教孩子们认字,老郑在修理步枪,王婶在给伤员换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伤疤,眼神却越来越亮。
“石头和刘老三,没白死。”英子轻声说,手里捏着块石头留下的麦饼碎渣,那是她从悬崖下找回来的。
李明远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山林。松井的部队还在外面徘徊,像群饿狼,但他们再也不敢轻易进攻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不是靠石头和地道守住的,是靠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对土地的爱,有对亲人的牵挂,有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骨气。
“等赶走鬼子,”李明远看着英子的眼睛,“咱们就在这片山坡上,种满麦子,给石头和刘老三立块碑,告诉他们,咱们守住了家。”
英子笑着点头,眼角却滑下泪来。阳光从溶洞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那些新种下的菜苗上,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她知道,稳固的后方,从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它是用无数个像石头、刘老三这样的人的血,用一次又一次和鬼子斗智斗勇的较量,用对未来的信念,一点一点,浇筑起来的。就像地里的麦子,要经历风雨,才能扎根,才能生长,才能在秋天结出沉甸甸的穗子。
而他们,会像守护麦子一样,守护着这片用血汗换来的后方,直到把鬼子彻底赶出这片土地的那天。
喜欢1937年的日子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1937年的日子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