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炮弹炸开的雪雾还没散尽,李明远趴在垛口后,看着城墙下蠕动的黑影——鬼子的步兵正借着烟幕往前冲,钢盔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像一群饿极了的狼。他往旁边吼:“迫击炮往第二道战壕打!别让他们靠近城墙根!”
李虎的吼声从右侧传来:“娘的,机枪卡壳了!”紧接着是枪托砸石头的闷响。李明远匍匐着爬过去,见歪把子的枪管里卡着颗变形的子弹,赶紧掏出通条帮着捅。“这破枪跟了咱半年,早该换了。”李虎喘着粗气,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是早上被弹片划的。
“等打退这波,去军火库找找,上次缴的九二式还能用。”李明远把通条猛地一拽,子弹“当啷”掉在雪地里。他刚帮着重新上膛,就听见身后传来哭喊声——是医疗队的小姑娘,抱着药箱跪在雪地里,旁边躺着个被炸断腿的弟兄,血把雪地染得通红。
“连长!没药了!”小姑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盘尼西林用完了,连绷带都……”
李明远往城下瞥了眼,鬼子的冲锋被迫击炮压下去了,正趴在雪地里打冷枪。他拽过块破布扔给小姑娘:“用烈酒煮了消毒,先裹上!告诉弟兄们,再撑两个时辰,天黑咱就反击!”
(二)
暮色像墨汁似的泼下来时,枪声终于稀了。李明远靠在炸塌的炮楼残柱上,嚼着块冻硬的窝头,牙齿硌得生疼。麻三带着人从城墙根爬上来,棉袄上全是泥和血,手里拎着个麻袋,打开一看,是五支三八大盖和半袋子弹。
“从鬼子尸体上摸的,”麻三往嘴里灌了口雪,“北关缺口堵不住了,土坯墙被炮轰得直掉渣,俺让弟兄们往缺口堆柴火,等鬼子再来就点火。”
李明远往缺口望,那里果然堆着小山似的干柴,上面还浇了煤油——是从鬼子的油罐里抢的。“让炊事班熬点姜汤,”他把窝头递给麻三,“今晚换岗的弟兄都得喝,别冻僵了。”
刚说完,就见周镇长拄着拐杖往城楼上爬,身后跟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手里捧着个木盒子。“李连长,这是城里药铺的张掌柜,”周镇长喘着气说,“他把压箱底的药材全拿来了,还有这个……”
张掌柜打开盒子,里面是个黑陶罐子,揭开盖子,一股浓重的药味飘出来。“这是俺祖传的金疮药,用麝香和三七配的,止血管用。”他往李明远手里塞,“俺儿子也在守东关,刚才……刚才抬下来了。”
李明远捏着罐子的手一紧,往城下看,担架队正往南关地窖抬伤员,黑黢黢的影子在雪地里晃。他把罐子递给小姑娘:“先给重伤员用。”又对张掌柜说,“让您儿子去地窖养着,等好了,我让他去炮队,比扛枪轻快。”
(三)
后半夜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李明远带着偷袭队往城下摸,脚下的积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半天劲。李虎举着机枪走在最前面,枪身缠着白布,是为了在雪地里不显眼——这是李明远从现代狙击战术里学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前面就是鬼子的临时指挥部,”麻三指着远处的帐篷,“俺白天侦查过,就两个哨兵,都是伪军,抽烟的时候离帐篷老远。”
李明远打了个手势,弟兄们立刻散开。他和李虎往帐篷后绕,麻三带着人去解决哨兵。没过多久,就听见两声闷响,是麻三用闷棍敲晕了伪军。三人猫着腰钻进帐篷,里面亮着马灯,一个鬼子军官正趴在地图上打盹,旁边的武器架上挂着把军刀,刀鞘上镶着银边。
“是个少佐。”李虎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的刺刀已经拔出来了。
李明远摇摇头,往军刀努了努嘴。麻三心领神会,蹑手蹑脚走过去,刚摘下军刀,那少佐突然醒了,张嘴就要喊。李明远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李虎的刺刀紧接着捅进了他的肚子。
“快搜!”李明远往地图上看,上面用红笔标着明天的进攻路线——主攻南关,还画着个小太阳,旁边写着“拂晓空袭”。他心里一沉,赶紧把地图卷起来塞怀里,“撤!快回!”
(四)
回到城楼时,天已经泛白。李明远把地图往周镇长面前一摊:“鬼子明天要空袭南关,还会主攻那里。”他指着图上的红箭头,“让百姓往地道里躲,地道入口用石板盖着,上面堆柴火,别让飞机看见。”
“地道能行吗?”周镇长皱着眉,“那还是前清时挖的,怕早就塌了。”
“让工兵队去加固,”李明远往城下喊,“麻三,带你的人去南关,把地道里的碎石清出来,每隔三丈挖个通气口!”
天刚亮,敌机的轰鸣就来了。这次是六架轰炸机,排着队往南关俯冲。李明远站在钟楼顶上,举着望远镜看,只见炸弹在雪地里炸开一个个黑窟窿,民房塌了一片,却没看见多少百姓——都躲进地道了。
“打得好!”他往城下吼,“让迫击炮往机场打!别让他们再回来!”
炮弹呼啸着飞出去,虽然没炸到飞机,却把机场的帐篷炸塌了不少。敌机不敢久留,盘旋了两圈就飞走了。李明远刚松口气,就听见南关传来喊杀声——鬼子的步兵开始冲锋了。
“李虎!带机枪队去南关!”他往城下跑,“麻三,把柴火点了!”
火“腾”地窜起来,浓烟滚滚,把南关的缺口遮得严严实实。鬼子冲进火墙,惨叫声此起彼伏。李明远举着枪往缺口冲,刚跑到半路,就看见张掌柜的儿子拄着拐杖往这边跑,腿上还缠着绷带。
“连长!俺爹……俺爹在地道口被炸弹埋了!”小伙子哭着说,“他为了掩护乡亲们进地道,没来得及……”
李明远心里一揪,往地道口跑。那里的石板已经被炸飞,碎石堆里露出只攥着药罐的手。他让人赶紧挖,挖了半天,才把张掌柜的尸体挖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个黑陶罐子,药没洒出来一点。
(五)
傍晚时,鬼子的进攻终于停了。城楼上的弟兄们瘫在雪地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李明远往城下看,雪地里的尸体堆得像小山,有鬼子的,也有弟兄们的。他让担架队把弟兄们的尸体抬到东关,那里有片松林,早就挖好了坟坑。
埋金哲的地方,新添了个坟头,是张掌柜的。小姑娘把那颗刻着“平安”的子弹壳放在两个坟前,又把小石头抱过来,让他给两位烈士磕了个头。
“连长,”李虎凑过来,手里拿着个铁皮罐头,“从鬼子少佐的帐篷里搜的,牛肉的,你吃点。”
李明远打开罐头,分给旁边的弟兄们,自己只吃了一小块。“明天就是立春了,”他望着远处的田野,“等雪化了,咱就种麦子,让乡亲们有饭吃。”
夜里,李明远坐在城楼上,往枪膛里压子弹。月光照在雪地里,亮得能看书。他摸出那张城防图,上面已经画满了红圈和箭头,是这半个多月来的战斗痕迹。
“快了,”他对着图喃喃自语,“春天就快来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明远往城下看,是侦察队的弟兄回来了,还带来个穿军装的人。“连长!是八路军的同志!”弟兄们喊着,把那人往城楼上迎。
那人握着李明远的手,笑着说:“我们是主力部队的,奉命来支援你们。后面还有大部队,明天就到!”
李明远的眼睛亮了,往城下喊:“弟兄们!八路军来支援咱了!明天咱反击!”
喊声在城楼上回荡,弟兄们从雪地里爬起来,举着枪欢呼。李明远望着东方的启明星,觉得这夜好像不那么冷了。他摸出怀里的子弹壳,在月光下看,上面的“平安”两个字,好像在发光。
“金哲,张掌柜,”他对着东关的方向说,“你们看着,咱不仅能守住这城,还能把鬼子赶出去,让这城里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风掠过城墙,带着一丝暖意。李明远知道,春天真的快来了。雪会化,草会绿,那些牺牲的弟兄们用鲜血浇灌的土地,总会长出新的希望。他握紧手里的枪,等着天亮,等着反击的号角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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