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那繁复如星轨的图案突然慢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林青竹的意识正在被冰冷的石头吞噬。
恐慌攫住了我。
我知道我必须做什么。
我用指尖召唤出“守夜之灵”,这是我们最后的力量。
但当我将能量对准门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外涌来,把我击退了。
从深处浮现出七个幽灵般的身影。
他们气势恢宏,形态模糊,当他们从石头中出现时,一阵寒冷的吟唱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像地球古老的心跳声一样回响着:“身化门,骨为枢,血走道,影归家。”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死亡,不是最终的结局。
这是“回归本位”。
林青竹不仅仅是一个守门人,他就是那扇门本身。
我停止了抵抗,降低了灵力,盘腿坐在门前。
我松开了紧握的手,接受了这必须发生的一切。
我引导我的灵体,这是我最后的绝望之举,消散那萦绕不去的执念。
我想起了我的师兄。
“师兄,我不再等你了。”我的身形开始像一缕烟一样消散。
一缕红发,我精华的唯一残留,缠绕在冰冷的青铜门环上。
门上的苔藓剥落,露出了几个世纪的雕刻铭文,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书法风格各异,有的豪放,有的细腻,有的狂野,但都见证了前人的足迹。
在午夜的寂静中,陵墓的门缓缓下沉,又陷入地下三英寸。
底部出现了一条裂缝。
诡异的蓝色雾气向外涌出,这是镇魂古道的源头,是所有赶尸人的终点。
在雾气中,我看到了破碎的画面:林青竹扛着他的棺材,老陀点着他的灯,还有我为一个灵魂涂油。
这些都是守夜的回忆。
然后,我那已不带个人情感的声音从雾气中回荡出来:“你以为门是在阻挡鬼魂?错了。门是在教鬼魂如何安息。”
最终的真相是:牺牲不是为了封印,而是为了让死者知道还有人在守护着他们,这样他们就可以放下执念。
他们可以在冥界安息。
林青竹变成了一盏永恒的魂灯。
黎明时分,裂缝合上了。
雾气凝结成一滴露珠,落在一朵白花上。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从现在起,每一个夜晚都有我。”
门上一个小铃铛上的铁锈掉落,露出了门中央的小金铃铛。
它似乎在摇晃,尽管无声无息。
在看不见的深山里,在一个新停尸房的地窖里,一盏魂灯亮了起来,在墙上,用新鲜的血写着:“我来了。”
门心处那繁复如星轨的纹路,跳动的频率骤然慢了下来,每一次闪烁都像是濒死者最后的喘息。
苏媚烟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扇门仿佛一头苏醒的太古巨兽,正用一种不容抗拒的规则,将林青竹的意识一寸寸碾碎、吸收、重塑。
那片曾属于他的暖红色意志,正在失去其独有的温度,变得与门上那些冰冷的万年刻痕一般无二。
他即将不再是林青竹,而是这扇门的一部分,一块无名之石。
“不!”
苏媚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再也无法维持旁观的冷静。
她指尖凝出一点幽蓝的辉光,那是守夜人最后的权柄与凭依——守夜之灵。
她要用这仅存的力量,像一根尖针刺入那同化的进程,强行唤醒即将沉沦的师兄。
然而,就在那点幽蓝即将触碰到门心的瞬间,整座陵门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轰鸣。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自门基处轰然涌出,并非是暴戾的攻击,而是一种浩瀚、古老、不容置喙的秩序。
苏媚烟的灵体如遭山岳撞击,被远远震退,那点守夜之灵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她踉跄稳住身形,骇然抬头,却见门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七道模糊而高大的虚影。
他们身形各异,有的佝偻,有的挺拔,皆穿着不同时代的守夜人服饰,面容被岁月的尘埃所笼罩,看不真切。
他们并肩立于门前,仿佛是自亘古便矗立于此的雕像。
随即,七道虚影齐齐低头,望向那扇正在彻底吞噬林青竹的石门,口中发出一种不似人声,更像是万古磐石与深谷长风的共鸣。
那声音穿越时空,庄严而肃穆:
“身化门,骨为枢,血走道,影归家。”
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口古钟,重重敲在苏媚烟的灵体深处。
她浑身剧震,眼中先是迷茫,而后是惊愕,最终化为一种悲怆的顿悟。
她明白了。
那七道虚影,是历代的守门人。这句偈语,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这不是消亡,而是……归位。
林青竹的献祭,并非是要成为门的一部分,而是要成为“守门”这一行为、这一概念、这一持续了万年的宏大秩序本身。
他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守-门-人”,他将化身为“守门”的载体。
他的身体是门,骨骼是转动的门轴,流淌的血液是为亡魂指引的道路,而他作为“林青竹”的影子,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回归那名为“家”的永恒安息。
原来,这才是守夜人最终的宿命与荣耀。
苏媚烟怔怔地看着那扇门,门心的跳动已近乎停止,林青竹的气息彻底融入其中,再也分辨不出分毫。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却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释然。
她不再抗拒,反而缓缓收回了灵力,于门前三尺之地,盘膝而坐。
她的灵体本已因力量耗尽而稀薄,此刻更是主动放弃了最后的凝聚。
她以自己这即将消散的灵体为引,将心中那份缠绕了一生、支撑她走到今天的最后执念,缓缓地、一丝一缕地,散入四周的夜风之中。
这不是为了永存,恰恰相反,是为了彻底的“断念”。
她曾以为,自己的执念是追随,是等待,是与他并肩。
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真正的爱,是成全他的“归位”,然后放下自己的“等待”。
风中,传来她近乎微不可闻的低语,像是在对那扇门说,又像是在对自己的一生告别。
“师兄,我不等你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那已变得透明的身影,如同一缕被晨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唯余一缕触目的红发,似有灵性般,被风牵引着,轻柔地缠上了门上冰冷的铜环,随风微微摇摆,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色。
就在苏媚烟消散的瞬间,异变陡生!
陵门那厚重如甲胄的青苔,竟在那一刹那寸寸剥落,如同褪去一层伪装。
青苔之下,露出的并非光滑的石面,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刻痕。
那些刻痕深浅不一,字体各异,有的字迹苍劲如龙,有的娟秀似水,有的则潦草癫狂,显然出自无数人之手,跨越了不知多少个百年。
但所有的刻痕,无论风格如何,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
子时已至。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抽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门心最后一丝光芒彻底隐没,那繁复的纹路归于沉寂。
万籁俱寂中,整座陵门,在没有任何外力驱动的情况下,竟缓缓下沉了三寸。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门基与大地的连接处,裂开了一道仅容一指通过的细缝。
缝隙中没有透出光,反而涌出了一股股幽蓝色的雾气。
那雾气冰冷刺骨,却不带任何杀意,反而充满了某种源头的气息——那是镇魂古道的源头,是所有赶尸人脚下之路的终点。
雾气升腾,在门前聚而不散,渐渐地,无数模糊的身影在雾中浮现、流转、消逝。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段段被铭刻下来的时光剪影。
其中有林青竹背负着巨大棺椁,在月下踽踽独行的背影;有驼背的老者燃起一盏油灯,灯火映照出他沟壑纵横的侧脸;还有苏媚烟为亡魂点上眉心朱砂,神情专注的那个刹那……这些,皆是被这扇门所收录的,“守夜”的记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自那片幽蓝的雾气中响起。
那声音既像苏媚烟,又不像她,因为它剥离了所有的情感,变得空灵、宏大,仿佛是这片夜色本身在言语。
“你们以为门在挡鬼?错了。”
“门在教鬼,如何安息。”
最终的真相,由这已归于秩序的声音缓缓道出。
守陵人的献祭,从来都不是为了用血肉去封堵什么缺口。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那些迷途的、充满执念的亡魂看见——在这冰冷孤寂的世间,依旧有人在为他们守着长夜。
这份看见,这份懂得,本身就是一种超度。
当亡魂明白自己并未被遗忘,当他们看到有人愿意担起这份沉重的孤独,他们便会自愿放下执念,踏上那条通往幽都的归途。
林青竹的存在,他此刻的“归位”,本身就是一盏永不熄灭的魂灯,照亮所有归路。
天际,已现鱼肚白。黎明将至。
那道门基下的裂缝自行缓缓闭合,涌出的幽蓝雾气也随之倒卷而回,最后一缕雾气凝成了一滴晶莹的露珠,悄然坠落,滴入门下不知何时生出的一朵素白小花之上。
花蕊之中,一行虚影般的字迹一闪而过: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从此,夜夜有我。”
风,再次吹过。
陵门之上,那只陪伴了历代守夜人的残破铜铃,其上厚重的锈壳寸寸剥落,露出了内里一枚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暗金的铃铛。
它静静地悬于门心正中,明明不响不动,却又仿佛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正轻轻地摇晃着。
陵门,重归平静。
然而,在无人所见的千里之外,群山深处,一座刚刚落成、尚未挂匾的新义庄里。
地窖深处,一盏原本熄灭的魂灯,“噗”的一声,悄然亮起一豆昏黄的灯火。
灯火微光,恰好照亮了它正对着的那面墙壁。
墙上,一行用指血写就的字迹,正缓缓凝固,血色未干。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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