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渔翁,叫姜尚。
他在西岐城外的渭水边,已经坐了三个月。
用一根没有弯钩的鱼竿。
西岐的孩童都当他是个疯癫的老头,常在远处朝他扔石子,他也不恼,只是呵呵地笑。
唯有西伯侯姬昌,几乎每日都会带着一份薄礼,来到他身边,与他隔着三尺距离,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今日,姜尚却收起了鱼竿。
他跟着姬发,一步一步,走进了平日里戒备森严的西伯侯府。
“来者止步!”
府内的甲士长戈交错,瞬间拦住了这个衣衫破旧,满身鱼腥味的老人。
姬发也愣在原地,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让此人同行。
“退下!”
一声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呵斥从府内传来。
西伯侯姬昌竟亲自从正堂走出,他越过自己的儿子姬发,对着眼前这个邋遢的老渔翁,整理衣冠,而后,深深一揖。
他口中的称呼,让在场所有甲士,连同姬发在内,脑中轰然一响。
“相父!”
相父?
姬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他瘦骨嶙峋,皮肤被风霜侵蚀得如同老树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看不到任何过人之处。
父亲口中那个,能定国安邦,他等待了一辈子的“相父”,就是他?
“主公,不必怀疑一个老渔夫的斤两。”
姜尚仿佛看穿了姬发的心思,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没有理会周围人震惊的目光,自顾自地走到庭院中央,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
他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信手画了一个圈。
“这是西岐。”
接着,他又在圈外,画了一个巨大无比、张牙舞爪的图案,将小圈团团围住。
“这是殷商。”
最后,他用树枝,在代表殷商的图案最中心,重重一点。
“这是殷寿。”
姜尚抬起眼皮,看了姬发一眼。
“他正在东海屠神。一旦功成,便会裹挟天命、君权、神威,三者合一,成为史无前例的,真正的人皇。”
寥寥数语,简单直白。
却让姬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只是从那些逃难者的零星哭嚎中,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这个老人,却仿佛亲眼目睹,将一切背后的逻辑,剖析得清清楚楚。
“他……会成功吗?”姬发的声音干涩,喉结滚动了一下。
“会。”
姜尚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因为,那是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希望他成功的。祂们需要一头最凶的猛兽,来搅乱整个棋盘。”
他顿了顿,用树枝在西岐那个小圈上点了点。
“而你,就是那头猛兽功成名就后,最后一道,也是最美味的一道点心。”
“他会来吞并西岐,杀死你,完成他霸业的最后一块拼图。”
姬发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那我该怎么办?”
“跑?”姜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你能跑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也只会把你当成一个笑话。”
“战?”
他又摇了摇头,地上的树枝将代表西岐的小圈划掉。
“三十万玄鸟死士,已经不是凡人的军队,那是被欲望喂养起来的魔军。再加上屠神之威,西岐这点兵力,连成为他们路上的绊脚石都不配。”
绝望。
一种比当初在旗舰外站岗,面对无尽天魔时更加深沉的绝望。
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窒息感。
姬发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
“我可以去联合其他部族,将西岐的功德碑推广出去,告诉他们,世上还有另一条路!”
“愚蠢!”
姜尚直接呵斥,声音陡然拔高。
“那些部族的首领,比谁都精明!他们现在只看得到殷寿的强大,只闻得到屠神之后的赫赫凶威!你这时候去,他们不把你绑了送给殷寿邀功,都算是念着旧情!”
姬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跑,是死路。
战,是死路。
联合,也是死路。
难道,真的只能坐在这里,等死吗?
“主公,你错了。”
姜尚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只看到了殷寿的强,却没看到他的弱。”
他用树枝,再次指向那个代表殷商的巨大图案。
“你觉得,支撑起这座大厦的,是什么?”
姬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脑中闪过朝歌城的奢靡,闪过难民们的哭嚎。
“是……欲望?”
“对!”姜尚眼中终于露出赞许之色,“是欲望!是贪婪!是所有人想一步登天的野心!”
“烈火烹油,看着声势浩大,但只要釜底抽薪,火,自己就灭了。”
姬发猛地抬头,眼神亮了起来,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相父的意思是……”
“你此行的第一站,不是任何诸侯国。”
姜尚用树… …
他用树枝,重重地,指向了那个代表殷商的图案,最核心的位置。
“是朝歌。”
“去那个,天下最危险,也是欲望最沸腾的地方。”
这个答案,让姬发浑身剧震。
去朝歌?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主公,你的大儿子,伯邑考,还在那里。”
姜尚的声音,像一根针,刺入姬发的心脏。
“你要亲手,把他从欲望的泥潭里,拉回来。这是你身为父亲的责任。”
“西岐城里,那个挑唆无数年轻人前往朝歌的道人,申公豹,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想做什么吗?”
“最重要的是,”姜尚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他在地上,缓缓写下两个名字。
“费仲。”
“尤浑。”
姬发从未听过这两个名字。
“他们是殷寿最宠信的两个大臣,也是整个殷商王朝欲望的放大器和输送管道。殷寿的所有暴政,几乎都出自这两人之手,再由他们传达到下面。”
“殷寿是火,他们就是风。没有他们煽风点火,殷寿的欲望之火,烧不了这么旺。”
“可……可他们是殷寿的宠臣,我一个西岐人,如何能……”
“因为他们是天下最贪婪的人。”姜尚咧开嘴,笑了,露出光秃秃的牙床,“而贪婪的人,永远不会嫌自己的财富和权力更多。”
“他们更害怕失去这一切。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殷寿这艘大船,有了一丝可能倾覆的迹象时。”
“主公要做的,不是去策反他们,更不是去刺杀他们。”
“而是去,给他们一个,除了殷寿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一个,能在殷寿倒台之后,让他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甚至比现在更富贵的,选择。”
姜尚没有说下去。
但他画在地上的,那个代表殷商的,张牙舞爪的图案,已经被他用树枝,从代表“费仲”和“尤浑”的两个点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通往内部的裂痕。
姬发彻底懂了。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的震撼与敬畏,达到了顶点。
这个人,不是在教他如何领兵打仗。
他是在教他,如何用人心,来下一盘,以整个天下为棋局的棋!
……
幽冥血海,冥河宫。
冥河老祖斜倚在白骨王座上,看着血镜中,姜尚对姬发侃侃而谈的景象。
“姜子牙……”
“阐教的棋子,终究还是落下来了。想用人间的权谋,去对付被心魔选中的暴君,倒是有趣。”
他身边的魔将阿鼻低声问道。
“老祖,是否需要提醒心魔?阐教这是要釜底抽薪。”
“提醒?”
冥河老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为什么要提醒?”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血镜中,那盘刚刚开始的棋局。
“让他们斗。”
“斗得越狠,越精彩,才越有意思。”
冥河老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饿了亿万年的饕餮,终于看到满汉全席时的表情。
“姬发背后,是阐教和人道功德的秩序。”
“殷寿背后,是心魔和众生欲望的洪流。”
“等他们,将这场人道之争,推到最高潮,将所有凡人的气运、信念、功德、欲望全都激发到极致的时候……”
他缓缓抬起手,一缕微不可查的黑气从他指尖溢出。
与此同时。
西岐,姬家的庭院中。
刚刚下定决心,准备应下这九死一生任务的姬发,心脏猛地一抽。
一丝冰冷的、细微的刺痛感,在他心底最深处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他已经十年没有感受过的感觉。
不是恐惧,不是迷茫。
是野心。
是十年前,他作为联盟总指挥亲卫时,看到那片浩瀚星图,渴望建功立业的野心!
他以为,这野心早已被十年的农耕生活磨平。
却不知,它只是被埋得更深。
此刻,在姜尚这阵“东风”的吹拂下,被他亲手种下的那颗名为“使命”的火种点燃,再次悄然发芽。
幽冥血海中。
冥河老祖感受到了那丝遥远的回应,他愉悦地闭上了眼睛。
“去吧,我的‘贪婪之种’。”
“快快长大,用那即将汇聚的人道气运,将你喂养得……更加美味。”
“陈燃啊陈燃,你布下了天罗地网,选了棋手,定了规则。”
“却不知,你最看重的那枚棋子……”
“从一开始,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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