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兜洞，一行人又走了数日。
这一日，马蹄下的黄沙忽然被茵茵绿草取代，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大河横亘在前。
河水澄净得不像凡间之物，清澈见底，连水底的卵石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两岸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一派祥和富饶。
这景象，放在妖魔横行的西牛贺州，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扫过，并未发现任何妖气。
只在河边渡口，泊着一艘乌篷小船，船头立着个摇橹的老婆婆，背影佝偻。
“怪哉，怪哉。”
孙悟空挠了挠毛脸，压低声音道。
“这地方，太平得有些邪门。”
李道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整个人透着一股没睡醒的慵懒。
“管他邪门不邪门，有船就渡，有路就走。”
他径直走到河边，对着那老婆婆喊了一嗓子。
“船家，过河。”
那老婆婆的身体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一张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
可她一开口，声音却又清又脆，带着少女般的婉转。
“客官，稍待片刻。”
这诡异的反差，让猪八戒和沙和尚齐齐打了个哆嗦。
李道兴却像是全无察觉，第一个迈步上了船，在船舱角落里蜷缩起来，竟是真的又要补觉。
小白龙化作的白衣少年，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像一尊最忠诚的护卫，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唐僧师徒对视一眼，也只好跟着上了船。
小船悠悠离岸，在平滑无波的河面上行驶，几乎听不见水声。
猪八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清澈的河水，喉结上下滚动。
他肚里的馋虫早就被勾了出来。
“这水……瞧着比天庭的琼浆玉液还要干净！俺老猪渴了！”
他一把夺过唐僧化缘用的紫金钵盂，也不问好歹，舀起满满一钵盂河水，咕咚咕咚就灌进了肚里。
“啊！爽快！甘甜解渴！”
猪八戒砸吧着嘴，一脸的舒坦与满足。
唐僧见他喝得痛快，自己也确实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便也凑过去，斯文地喝了几口。
“嗯，此水确实清冽甘醇。”
船头那摇橹的老婆婆，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她什么也没说。
孙悟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总觉得那老婆婆的笑意里藏着什么东西。
他刚想开口询问，小船已经轻轻一震，靠了岸。
几人付了船钱，谢过那诡异的船家，走上岸来。
刚走了不到一里路，异变陡生。
“哎哟！”
猪八戒一声怪叫，捂着肚子就蹲了下去，那张肥脸瞬间拧成了一团。
“疼！疼疼疼……俺老猪的肚子，怎么跟揣了个大秤砣似的，往下坠得慌！”
几乎是同一时间，唐僧也停下脚步，俊脸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同样捂着小腹，身子微微弓起，表情痛苦万分。
“悟空……为师……为师这腹中……绞痛难当……”
船舱角落里，李道兴终于睁开了眼。
他慢悠悠地站直身子，踱步到两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全是憋着的好笑。
“圣僧，八戒，可是喝了那河里的水？”
猪八戒疼得哼哼唧唧，连连点头。
“喝了！喝了啊！王爷，莫不是那水里有毒？”
“毒倒是没有。”
李道兴摇了摇头，嘴角那丝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你们先忍忍，前面好像有户人家，去讨碗热水喝喝看吧。”
孙悟空顿时急了，二话不说背起唐僧，沙和尚也连忙去搀扶几乎要瘫倒的猪八戒。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冲进不远处的一座庄院。
说来也怪，这庄院里里外外，全是妇人，竟连一个男丁的影子都瞧不见。
几个正在院里晾晒衣物的老婆婆见他们闯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当她们的目光落在唐僧和猪八戒那痛苦的模样上时，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个个都别过头去，捂着嘴，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那是在偷笑。
孙悟空本就心急如焚，见状更是怒从心起，金箍棒往地上一顿！
“笑什么笑！俺师父和师弟腹痛难忍，还不快去烧些热汤来！”
一个老婆婆被他这一下吓得不轻，连忙摆手。
“这位长老莫要发怒，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实在是……这事，烧热汤可没用啊！”
另一位老婆婆接过了话茬，眼神在唐僧和猪八戒的肚子上扫来扫去，终于忍不住，笑得更欢了。
“二位长老，想必是饮了我等这儿河里的水吧？”
猪八戒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是又怎地？”
那老婆婆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哟，那可真是要恭喜二位，贺喜二位了！”
孙悟空一头雾水：“恭喜什么？”
“我们这地方，名叫西凉女国，国中世代只有女子，并无男子。”
老婆婆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条河，我们唤作子母河。”
“国中女子，若到了二十岁想生养了，便去那河边饮一瓢水，无需婚配，便可怀胎，诞下孩儿。”
老婆婆这番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悟空和沙和尚的天灵盖上。
两人呆若木鸡。
他们的视线，机械地转向唐僧和猪八戒那肉眼可见、正微微鼓胀的小腹。
猪八戒也彻底懵了，他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嘴唇哆嗦着。
“你的意思是……俺老猪……有了？”
那老婆婆笑得直不起腰，拍着大腿。
“正是，正是！看你们这疼法，怕不是胎气已经发动了！”
“噗……”
旁边的李道兴，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前仰后合的大笑。
“哈哈哈哈！圣僧！八戒！恭喜，恭喜啊！”
“我大唐西行取经队伍，竟添了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唐僧一张俊脸，此刻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化作一片死灰。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愤涌上心头。
“我佛慈悲……贫僧……贫僧这是造了何等孽障啊！”
猪八戒更是“哇”的一声嚎了出来，在地上打着滚。
“俺不要！俺不要生孩子！俺老猪上阵杀敌是好手，可没学过怎么当妈啊！这要是生个女娃还好，万一生个男娃，以后怎么跟他说他爹是我？”
孙悟空又急又气，抓耳挠腮，对着那老婆婆厉声吼道：“可有解法？快说！”
老婆婆被他凶恶的模样吓得不敢再笑，连忙道：“有，有！从这儿往正南方向走，有座解阳山，山中有个破儿洞，洞里有口落胎泉。只需取一碗泉水喝下，便能解了这胎气。”
孙悟空闻言，当即就要驾云。
“俺老孙这就去取来！”
“猴哥，等等。”
李道兴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我跟你同去。”
孙悟空很是不解。
“道兴兄弟，这等取水的小事，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李道兴嘴角的弧度变得耐人寻味，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天子剑，剑鞘发出清越的微鸣。
“我不是去取水。”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我是去会会那个所谓的，如意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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