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暗影叠名
苏州河下游的腐草缠住舢板时,林弈辰掌心还残留着秦瑶伤口的温度。驳船阴影里浮动的人影举着马灯,灯罩上“仁济医院”的红十字被油污浸得模糊——这是地下党设在杨树浦的暗桩,去年闸北纱厂罢工时,他曾在此处藏过三箱雷管。
“磺胺粉要用蒸馏水化开。”穿灰布衫的女人撕开秦瑶浸血的旗袍下摆,手术钳夹出的弹头带着锯齿状凹槽。林弈辰盯着托盘里变形的铅块,牙关咬得发酸——这是奉天兵工厂特制的开花弹,专为近距离撕裂脏器,两个月前张世昌的警卫连围剿印刷所时用过同款。
穿堂风掀起门帘的瞬间,他瞥见走廊尽头闪过半张裹着纱布的脸。那人左耳垂缺了块月牙形软肉,与三年前苏北码头暴动时被流弹击伤的青帮线人特征吻合。林弈辰握枪的手垂在身侧,袖口暗袋里半枚玉佩硌着腕骨,裂痕里夹藏的绢布碎片显露出“林默”二字。
“陈先生该换药了。”护士端来的搪瓷盘里码着绷带与镊子,盘底倒映的镜中,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翻检门前垃圾箱。林弈辰突然攥住护士的手腕,指腹触到她虎口枪茧的厚度:“告诉老吴,明天正午十六铺码头卸的德国磺胺,要经霞飞路23号中转。”
夜色漫过防波堤时,仓库铁门锈蚀的铰链发出鸦鸣般的嘶叫。二十箱贴着“洋碱”标签的木箱在月光下渗出冷光,林弈辰用匕首挑开板缝,浓重的火药味混着樟脑丸气息扑面而来。箱底垫着的《申报》残页印着虹口爆炸案新闻,铅字缝隙里用红铅笔勾画着张世昌在闸北的布防图。
“林先生收件。”戴驼绒帽的报童将牛皮信封拍在箱盖上,封口火漆印着太古洋行标志。林弈辰对着汽灯展开信笺,泛黄的棉纸突然显出蓝墨水暗纹——这是两个月前他在天津日租界见过的密写手法,当时沈月如曾用此法传递过松本商会的船期表。
信纸在酒精灯上烤出三行小字:
_今夜子时 大自鸣钟下
以林默之名 取通行证
货走龙华 _
教堂钟声撞碎第十一下时,林弈辰的后背紧贴住铜钟底座浮雕。石柱上弹孔组成的“申”字标记仍带着新鲜的火药味,这让他想起去年在外白渡桥截获的日军密电——电文里“代号申”正是张云飞的化名。
穿西装马褂的男人从迷雾里浮现,怀表链子上挂着满洲铁路的铜制徽章。林弈辰摸出半枚玉佩,对方却亮出整块玉璧,阴阳鱼纹路严丝合缝的刹那,他听见青铜表盖弹开的轻响——表盘背面蚀刻的“林默”二字泛着氰化钾特有的苦杏仁味。
“从今往后,死在东亚饭店的陈林该立衣冠冢了。”男人递过牛皮纸袋,内里的身份证件盖着维新政府警政司钢印,照片上的青年留着分头,眼下有颗朱砂痣。林弈辰触到相片背面的凸点盲文,这是青帮传递紧急情报时用的莫尔斯码,译作“婉儿在龙华”。
黄包车碾过弹坑时,车帘突然被刺刀挑开。巡捕房的探照灯扫过林弈辰的新证件,警棍敲打着“林默”职业栏里的“华懋饭店调酒师”字样。“后座这位爷要去参加杜先生的慈善夜?”印度巡捕的槟榔气息喷在他耳畔,“百乐门今早拖出三具红头阿三尸体,伤口像是东洋刀砍的。”
华懋饭店舞池的香槟塔映出扭曲人脸,林弈辰的白手套抚过雕花酒柜,指尖在琴酒瓶身后摸到黏腻血渍。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将高脚杯按在吧台,杯底压着的船票显示“基隆—长崎”航线,票根编号与三个月前被劫的抗日捐款支票尾号相同。
“林调酒师认得这味道吗?”女人蘸着酒液在台面画卍字符,指甲油剥落处露出烫伤的疤痕——去年在天津松本商会,他见过同样疤痕的侍女往张云飞酒里下毒。林弈辰晃动雪克杯的节奏突然加快,冰块撞击声掩盖了休息室传出的日语通话声。
午夜枪响炸裂时,他正将苦艾酒注入第十个玻璃杯。穿侍应生制服的男人轰然倒地,后脑钉着的菱形镖刻着满铁标志。林弈辰扯开尸体领结,锁骨处的黑龙纹身盘踞着“黑龙会”三个篆体字——这正是劫持沈月如货船的那伙浪人组织。
逃生通道的铁门被焊死,通风管传来皮靴践踏声。林弈辰掀开消防栓暗格,拧松的水阀喷出混着煤油的污水——这刺鼻味道与东亚饭店地下实验室的防腐剂完全相同。他踹开配电室木门时,月光正照在墙面的血手掌印上,五指缝隙里用日文写着“支那猪诱饵”。
“林默先生好身手。”穿长衫的男人从锅炉后转出,掌心托着的怀表停在十二点整。表链上拴着的半枚银元让林弈辰瞳孔紧缩——这是老陈咽气前咬在齿间的遗物,边缘齿痕与他怀中那枚完全吻合。
锅炉压力表的玻璃罩突然炸裂,林弈辰扑倒长衫客的瞬间,蒸汽裹着铁屑擦过耳际。怀表坠地的脆响里蹦出微型胶卷,显影后的底片显示着龙华寺藏经阁平面图,某处密道标记与玉佩裂痕的纹路完美重叠。
远处江面传来汽笛嘶鸣,货轮烟柱在乌云中勾画出黑龙形态。林弈辰将新证件揣进内兜时,摸到秦瑶塞在他风衣夹层的纸条,血字在月光下逐渐显形:
“婉儿即红缨。”
喜欢民国英雄喋血上海滩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民国英雄喋血上海滩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