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站在凝固世界的中心,耳边仍回响着公输班那如同九天惊雷般的诘问。他望着窗外那幅既辉煌又危机四伏的工业图景,此刻却如同琥珀中的标本,所有动能、喧嚣与生命都被瞬间抽离,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晋升天工匠宗的喜悦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的内衫。他一直以来的自信,乃至源自另一个世界的经验,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傲慢和浅薄。
他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这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历史”,这是一个由墨家圣道衍化、一位追求完美与均衡的半圣所主宰的世界!这里的规则,不仅仅是物理的,更是道德的、哲学的、关乎世界本源气运的!
“利天下”而非“利一时”,“除天下之害”而非“转嫁灾害”,“节用”而非“竭泽而渔”,“兼爱”而非“阶级对立”……这些墨家核心精义,才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石。他的工业狂飙,在带来力量与效率的同时,确实正在疯狂地撬动、甚至摧毁这些基石。
公输班的推演幻象,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他道路上的华丽外衣剥去,露出了内里狰狞的毁灭内核。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方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凝固的空气沉重得难以吸入肺腑。他抬起头,目光中的迷茫与震惊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反思所取代。他看向公输班的化身,那位创造并维系此界的存在,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和虔诚。
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之前的震撼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
“矩子大人……您让我看到的,是未来真实的‘害’,是我一路高歌猛进之下,刻意忽略或认为可以‘日后解决’的深渊。”他首先承认了错误,态度诚恳,“我所行之道,于外界历史或为‘进步’,于此界圣道而言,确为‘过’矣。其速太疾,其势太猛,未留调和之余地,已伤天地之和,已损万民之基。此为我之过,我之短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整理脑海中汹涌的思绪,寻找那一线破局的曙光。
“然,”方炎的话锋并未停留在认错上,他的眼神重新燃起光芒,那是一种经历了颠覆性冲击后,于废墟之上试图重建的、更加坚韧的光芒,“矩子大人问我,若继续前行,当如何解决?”
“我的答案,并非放弃工业之道,而是……‘以墨补工’,‘以工弘墨’!”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有力,“工业带来的问题,不能仅仅依靠退回过去来解决,而应依靠更深邃的智慧、更符合墨家圣道的技术与管理来化解!”
“其一,气运泄漏之困,根源在于人心焦虑、生计所迫而无暇孕育新生。工业之力,为何不能反哺于此?”方炎目光灼灼,“我可推动‘育工’并举之策!以工厂之利,设立‘育婴保障金’,凡女工孕育,皆享带薪长假,其子女由工厂资助之‘公育院’抚养教育,直至成年。此举非是慈善,而是投资!每一个新生命,皆是未来之工匠,是气运之新源。更可制定律法,强制所有工坊主按利润比例支出此项费用,将此‘害’化为‘利’,将人口消耗转为人口投资!此合乎墨家‘兼爱’(爱及下一代)、‘交利’(工坊与社会长远共利)之旨!”
“其二,环境污秽之痛,根源在于一味索取,未思回报。墨家‘节用’非不用,乃‘善用’、‘循环之用’!”方炎越说思路越清晰,“我当立即着手研发‘净工’之术!集中才智,改进蒸汽机与锅炉,大幅提高燃煤之效,减少煤烟。设计‘滤烟塔’、‘净水机关’,虽初期耗费甚巨,然长远必省治理之费。立法严惩肆意排污之工坊,课以重税,所征税款专用于环境修复。更可成立‘墨家环境监’,巡视天下工坊,凡有违‘节用’‘顺应’之道者,勒令整改甚至关停!技术之弊,终需更高级的技术与严格的制度来约束,此方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其三,阶级对立之危,根源在于资本无度扩张,劳资利益失衡。墨家‘尚贤’,然贤者岂独指技术贤能?管理之贤、分配之贤亦是贤!”方炎的声音带上了金石之音,“我当大力倡导并设计‘利工同享’之制!推动工坊成立‘工匠共议会’,工人可推选代表,参与管理,监督利润分配。仿效我天工城工坊,强制推行八工时、最低工钱标准、安全规范。更可探索‘工者有其股’,令出色之工匠能分享工坊成长之红利,将雇佣关系逐步转向合作关系!虽不能即刻完全平等,却可极大缓和矛盾,引导其走向‘交相利’的和谐共生,而非赤裸剥削。此方为墨家‘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在新时代的体现!”
方炎说完这些,微微喘息,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公输班。
“矩子大人,工业之力,如同巨斧,可用以开荒辟野,亦可用以伤人害命。关键不在斧头本身,而在执斧之人的心与智慧,在于使用它的规矩与法度。”
“我所求之道,非是失控的狂飙,而是……‘有约束的爆发’,是‘带着镣铐的舞蹈’!是以墨家之圣道为纲,以兼爱、节用、非攻、利民为本,来引导、规范、利用工业带来的磅礴力量!”
“它应当是用来实现墨家理想——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物质充裕、没有不公与征伐的大同世界的工具,而非目的本身!”
“若此界凝固,是为思考。那我思考的结论便是:止步不前,非是正道。因噎废食,更是愚行。真正的道路,在于修正方向,在于为这匹力量的骏马套上智慧的缰绳与道德的鞍鞯,使其沿着墨家圣道所指的方向,稳健前行!”
“这很难,比单纯发明创造难上百倍,它涉及制度、人心、利益的深刻调整。但这,或许才是天工匠宗真正应该面对的‘天工’——不仅是巧夺天工之物,更是经天纬地之策,是平衡世间大利与大害的至高智慧!”
“请矩子大人明鉴!此为我方炎,新晋叁等墨者,于此刻之答案!”
方炎的声音在寂静的矩子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他全部的信念与重新淬炼过的决心。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技术的带来者,更开始思考技术与社会、与自然、与人性深处的复杂关系。他的道,在公输班的惊天一问下,虽然险些崩碎,却也在破碎的裂痕中,透出了新的、更加成熟的光辉。
接下来,将是公输班的评判。
公输班化身静默良久,眼中流转的星辰渐渐缓滞。最终他缓缓颔首,声音中首次带上温度:“善。见其过而能自省,窥其害而能谋解,方为真正匠宗气度。你所言‘以墨补工,以工弘墨’,深得墨家辩证之妙。”
他袖袍再拂,凝固的世界重新流动——但不同的是,煤烟变淡了,河流开始清澈,工坊的噪音中夹杂了新的机械律动,工人们的脸上多了几分希冀。
“此界因你之悟而变。然这仅是开始。方炎,你既立此志,便需以匠宗之身行践诺之言。吾将拭目以待。”
方炎深深一揖:“必不负矩子所望!”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但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他的道路终于找到了锚点——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验,而是根植于这片天地本身的圣道智慧。
工业的浪潮依旧汹涌,但从此有了方向。
喜欢儒道至尊之兵家大帝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儒道至尊之兵家大帝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