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贾长安是被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唤醒的。那不是城市的喧嚣，而是鸟儿在窗棂外的鸣叫，混合着风吹过庭院树叶的沙沙声。他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陌生的木质屋顶让他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记忆渐渐回笼——上海滩的觥觥交错、决绝的离开、雨夜的长安，还有那个灯下如青瓷般的身影。
他起身拉开厚重的木质窗帘，阳光顷刻间涌了进来，有些刺眼。窗外，果然能望见一截巍峨的古城墙，在晨曦中呈现出一种沉静的赭灰色，墙体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上海玻璃幕墙反射的冰冷光芒不同，这里的阳光似乎都带着历史的温度。
洗漱完毕下楼，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清香。天井里，苏青瓷正拿着一个长嘴铜壶，细心地给花草浇水。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亚麻上衣和藏蓝色长裙，长发用一支简单的木簪绾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晨光勾勒着她的侧影，宁静得像一幅画。
“早，贾先生。”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依旧是那副清淡的神情。
“早，苏小姐。”贾长安点头回应，“昨晚休息得很好，谢谢。”
“那就好。”她放下水壶，引他到旁边的餐厅，“早餐准备好了，简单用了再出门吧。”
餐厅不大，一张原木长桌，几把椅子。桌上摆着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一碟切好的蒸馍，一碟凉拌的绿莹莹的不知名野菜，还有一个白水煮蛋。简单，却透着用心。
贾长安确实饿了，坐下安静地吃起来。粥熬得火候恰到好处，暖胃又暖心。苏青瓷没有和他一同用餐，只是坐在对面靠窗的位置，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手边放着一杯清茶。阳光透过格栅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贾长安第一次觉得，安静的早餐时光可以如此舒缓神经。
“苏小姐对这里很熟悉？”吃完后，贾长安放下碗筷，试着打破沉默。他需要了解这座城市，也需要了解这位神秘的房东。
“不算特别熟，来了几年而已。”苏青瓷合上书，抬起眼，“贾先生是来旅游？”
“不完全是，”贾长安斟酌着词句，“算是……换个环境，休息一段时间。”
苏青瓷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眼神里却掠过一丝了然，仿佛看穿了他“休息”背后的疲惫。她起身收拾碗筷，动作轻柔利落。“西安是个适合慢慢品味的城市。顺城巷外面就是书院门，有很多旧书摊和文玩店，值得一逛。再往远，碑林、城墙，都值得走走。”
“谢谢推荐。”贾长安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握住碗沿，忽然想起昨晚那微凉的触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洪亮而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喊声：“青瓷！青瓷妹子！在不在家嘞？”
声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花哨衬衫、笑容满面的胖子就熟门熟路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什么东西。
“赵哥，早。”苏青瓷见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意。
“早啥早，太阳都晒屁股咯！给你带了老马家的肉夹馍，刚出炉的，香得很！”胖子把纸袋往桌上一放，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贾长安，一双小眼睛立刻好奇地打量起来，“哟，来新客人了？稀罕啊，青瓷妹子你这‘归处’可是好久没接长租客了。”
“这位是贾长安先生，刚租下二楼的房间。”苏青瓷简单介绍道，“贾先生，这位是赵安邦，我的朋友，西安‘百事通’。”
“哎呀呀，贾先生你好你好！一看就是一表人才，从大城市来的吧？”赵安邦热情地伸出手，力气大得让贾长安微微皱眉，“叫我赵胖子就行，朋友们都这么叫！”
“赵哥，你好。”贾长安礼貌地握手。赵安邦的性格与他熟悉的那种精致商圈人士截然不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市井热情和豪爽。
“长安，贾长安……嘿，这名字好，跟咱们这地方有缘！”赵安邦一拍大腿，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下，“咋样，刚来还习惯不？有啥不知道的，想逛想吃想玩的，尽管问我！没有我赵胖子不知道的旮旯拐角！”
贾长安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只能点头应着。苏青瓷在一旁安静地收拾，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对了，贾先生今天有啥安排不？要是没事，哥带你转转去？先从这城墙根下开始？”赵安邦热情地发出邀请。
贾长安本想一个人静静，但看着赵安邦真诚的眼神，又想到自己确实需要一个人引导，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赵哥了。”
“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赵安邦很高兴，又转向苏青瓷，“青瓷妹子，一起不？天天闷在屋里头有啥意思。”
苏青瓷轻轻摇头：“不了，赵哥，今天约了人来看几幅画。你们去吧。”
贾长安注意到，在说到“看画”时，她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告别苏青瓷，跟着赵安邦走出“归处”，喧嚣的市井声立刻包围过来。阳光明媚，青石板上人影攒动，与民宿内的静谧恍若两个世界。
赵安邦一边熟络地和路边的摊贩打着招呼，一边滔滔不绝地给贾长安介绍着：“你看啊，这边是书院门，老文人墨客扎堆的地方……那边，看到没，那家泡馍馆子，几十年老字号，味儿正得很……”
贾长安跟在他身后，看着这座古老城市在阳光下苏醒过来的生动模样，听着赵安邦充满生命力的陕普，心中那团从上海带来的郁结之气，似乎被吹开了一丝缝隙。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巷子深处那扇紧闭的木门。“归处”和苏青瓷，就像这喧闹城市中的一个静音键，神秘而引人探究。而身边这位热情的赵胖子，或许就是他打开这座古城，以及那扇门后故事的第一把钥匙。
他知道，他的“休息”生活，恐怕不会如他预想的那般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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