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京城地界后，在一处岔路口的废弃驿站停了下来。连日来的奔逃、厮杀和紧绷的神经，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京城事了，前路何方，成了摆在每个人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驿站破败不堪，门窗歪斜，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众人围坐在一处尚算完整的屋檐下，中间生了一小堆篝火，驱散着深秋的寒意。火上架着一口破锅，煮着简单的粥食，热气袅袅升起。
赵天佑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带着倦容的脸，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京城这边，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大家有什么打算？”
他顿了顿，看向西南方向，眼神变得坚定：“我得回蓉州去。四海商行这次元气大伤，但根基还在。西南的龙土司这次帮了大忙，这份情得还。而且，蓉州城百废待兴，那些跟着我们逃难出来的百姓，还有矿上那些受苦的工人，都需要安置。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过上好日子。”他的语气沉稳，带着商人的务实和领头人的责任感。重整商行，兑现承诺，这是他必须扛起的担子。
白芷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粥，闻言点了点头。她拿出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着药箱里的银针和小刀，动作轻柔而专注。“我和狗娃，”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远方连绵的山脉，“打算往北边走一走，去看看。这一路下来，见到太多伤病痛苦。京城的水太深，我不想再卷进去了。但行医救人，是我本分。或许……边关之地，更需要大夫。”她说着，摸了摸身边狗娃的头。狗娃紧紧挨着她，用力点头，眼神里既有对未知的害怕，也有对白芷的依赖和信任。游历四方，悬壶济世，这是她选择的道路。
石敢当和几个伤势较轻的黑水峒武士互相看了看。石敢当粗声说：“俺们得回西南复命了。这次折了不少弟兄，得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去。龙土司那边，也需要知道京城发生的事。”他们的根在西南，使命也已完成。
众人的目光，最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陆轻尘和苏嫣然身上。
陆轻尘一直沉默地坐在苏嫣然旁边，用一块磨石仔细地打磨着他的柳叶短刃。刀刃在火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能感觉到大家的视线，但他没有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期盼，还有一丝不安。他希望苏嫣然能和他一起，去哪里都好，但他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是怎么想的。
苏嫣然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望着跳跃的火苗出神。她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仿佛藏着许多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像风中飘落的羽毛，却很清晰：
“轻尘，”她没有看陆轻尘，依旧望着火堆，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我的家仇，算是报了。刘瑾倒了，那个害我全家的工坊也烧了。”
陆轻尘心中一紧，停下了磨刀的动作，抬头看向她。
苏嫣然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篝火，望向北方那片广袤而未知的天地，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平静，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可是，轻尘，你想过没有？刘瑾倒了，但那些享用‘血金丹’的权贵，真的都受到惩罚了吗？那个制作‘美人鼓’的可怕法子，真的随着一场大火就彻底消失了吗？”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决然：“这世间……像那样的工坊，像那样被当作材料的可怜人，恐怕……不止京城这一处吧？”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复仇的快感是短暂的，而揭开疮疤后看到的、更庞大的黑暗，却让人感到无力和沉重。
陆轻尘看着苏嫣然眼中那抹熟悉的、不肯屈服的倔强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刃，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分别，似乎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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