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青石板铺就的拱桥，发出清脆的声响。桥下，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船娘哼着绵软的江南小调。两岸垂柳依依，粉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汽的味道，与北方风沙的粗粝截然不同。陆轻尘和苏嫣然牵着马，走在湖州城外的驿道上，终于真正踏入了江南地界。
然而，周遭的温婉景致并未能驱散两人心头的沉重。沈万川这个名字，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片繁华之地，比北地的刀光剑影更令人窒息。他们手头拼凑出的线索指向一个庞然大物——官场、商路、漕运、乃至边境军镇，似乎都有沈万川的影子。仅凭两人之力想要撼动，无异于螳臂当车。
午后，他们在运河边一个简陋的茶棚歇脚。棚子由几根毛竹支撑，顶上铺着茅草，四面透风。几艘悬挂着“长风帮”旗号的漕船，正缓缓从河心驶过，船工号子声粗犷有力，与江南的柔美格格不入。陆轻尘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船只，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苏嫣然坐在他对面，默不作声地用一块细麻布，反复擦拭着那柄随身携带的匕首，刃身在透过茅草缝隙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他的势力，盘根错节。”陆轻尘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像是在对苏嫣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官面上有保护伞，商道上垄断暴利，如今看来，连这贯通南北的漕运命脉，也由‘长风帮’这等江湖大派为他保驾护航。我们……势单力薄。”
苏嫣然擦拭匕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你想到办法了？”
陆轻尘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划动，目光投向运河尽头水天相接的地方，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早年，我替人奔走送信，曾到过这湖州地界。”他缓缓开口，“城外有座‘秋水山庄’，在江南武林中声望颇高，是公认的名门正派。那时机缘巧合，我曾与山庄的少主秋水鸣，有过一面之缘。”
他顿了顿，似乎在勾勒当时的画面：“那人年纪虽轻，但举手投足间自有气度，言谈磊落，颇有侠义心肠，与寻常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很不一样。”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秋水山庄立足江南多年，以正道自居，维护地方安宁。沈万川行事诡秘，勾结黑白两道，势力膨胀如此之快，未必不引起这些地头蛇的忌惮。若能说动他们，借助其在江湖上的人脉和力量，或许……能找到撕开这张网的缺口。”
苏嫣然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绝境中看到可能路径时的反应。但她的性格让她立刻考虑到现实：“江湖门派，向来不愿轻易卷入涉及官商权贵的纷争，明哲保身是常理。我们两个陌生人，空口无凭，拿什么取信于秋水山庄？他们会为了可能的威胁，就去招惹沈万川这样的庞然大物吗？”
“所以，只是去碰碰运气。”陆轻尘坦然承认，但眼神却坚定起来，“但我们并非毫无筹码。我们从潼关带出的线索，沈万川勾结边镇大将、可能涉及藩镇势力的证据，对于任何意在维持本地平衡的正道门派而言，都是不容忽视的警讯。这总好过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沈万川的地盘上盲目乱撞。”
他看向苏嫣然，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而且，姐姐的仇，还有那些可能正身处炼狱的女子，我们等不起。”
苏嫣然沉默下来，目光低垂，指尖轻轻拂过匕首锋利的刃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她知道陆轻尘的分析有道理。单凭他们两人，复仇之路希望渺茫。寻求外力，纵然前路吉凶未卜，却也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良久，她抬起头，迎上陆轻尘的目光，点了点头，简洁地吐出一个字：“好。”
她将匕首收回鞘中，动作干脆利落：“那就去秋水山庄。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
两人饮尽杯中略带涩味的粗茶，将几枚铜钱放在油腻的桌面上。起身，牵过拴在棚柱上的马匹，翻身而上。这一次，他们调转马头，不再是在江南水乡漫无目的地徘徊，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城外那座依山傍水、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秋水山庄。
马蹄声再次响起，踏上了通往山庄的石板路。前方是武林名门，是未知的盟友，还是另一重阻碍？无从预测，但脚步已然迈出，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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