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微澜就出了门。
她手里捏着一封信，纸角有些发皱，边角还沾了点泥。她没说话，直接走到村口的公告栏前，把信贴了上去。
春棠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张白纸。
“我写了个明白话的版本。”她说，“老李头昨天说看不懂官文。”
沈微澜点点头，“贴旁边。”
春棠踮脚把纸条按平，拿浆糊刷好。那纸上字写得工整，一句一句都是大白话：“税卡贪官抓了，粮价要降，谁再克扣，朝廷查办。”
村里有人路过，凑近看了两眼。
“真是府尹大人签的？”一个汉子问。
“是。”沈微澜说，“昨夜到的信，今早我亲自核过印。”
那人咧嘴笑了，“那……咱们真没事了？”
沈微澜看着他，“你怕什么？”
“怕人又来烧仓，怕米又涨价，怕哪天说我们私囤粮食。”他挠头，“上个月还抓了两个‘奸商’，其实就卖点陈米换盐。”
沈微澜没笑，也没解释。她只说：“从今天起，共济仓开仓三日，按新价换粮。一斗蝗卵换两升米，现换现走。”
消息传得快。
不到半个时辰，村道上就排起了队。
春棠搬了张桌子出来，坐在那儿记账。她手里的笔飞快地动，一边算一边报数：“王家二斗三升，记上；张家带了孩子，多加半升补气粉。”
夏蝉站在边上，腰间的剑没出鞘，但手一直搭着。
“你还带着？”春棠抬头看她。
“带着。”夏蝉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秋蘅提着药箱过来，在队伍末尾摆了个小摊。她给老人倒药水，给孩子手腕系香包。
“这粉防虫，也安神。”她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说，“夜里别关窗，风能吹进来最好。”
妇人点头，“姑娘，你们……不走了吧？”
秋蘅没答，只笑了笑。
冬珞从西边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
“第五联络点通了。”她说，“商队安全到了，证据交进都察院，当天就立案。”
沈微澜站在田埂上，风吹着她的袖子。
“谢云峥呢？”她问。
“刚到村外。”冬珞指了指东边，“骑马来的，没带随从。”
沈微澜转身往那边走。
谢云峥勒住马，站在田边。他身上还是那件旧青袍，脸上有风尘，但眼神清亮。
“都定了。”他说，“老夫人除名，柳若蘅贬去北地做苦役。侯府那边……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沈微澜看着他，“你呢？”
“我辞了兵权。”他说，“不是全辞，是调去南线巡防，不插地方政事。”
她点点头，“那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是。”他说，“没有家族压着，也没有旧账缠着。我想做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沈微澜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田里已经翻过一遍，新秧插了一半，绿油油的一片。
“老赵叔刚才给我一把土。”她说，“他说，这土终于不烫手了。”
谢云峥没接话，只是牵着马，慢慢往田里走。
两人并肩站着，没说话。
远处，春棠还在登记换粮名单。
一个孩子跑过来，手里举着半袋蝗卵，“娘说这些够换米了！”
春棠笑着点头，“够，还多半升呢。”
孩子蹦跳着跑了。
夏蝉看着这一幕，把手从剑上挪开，活动了下手腕。
“咱们在这儿建个义庄吧。”春棠突然说，“长期收粮、制药、教人识字。这里需要人守着。”
沈微澜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想留？”
“我觉得……这儿能成。”春棠声音轻了些，“我们拼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这种地方多几个吗？”
沈微澜没回答。
她转身走向高坡，其他人陆续跟上。
秋蘅背起药箱，冬珞卷起地图，夏蝉把剑收进布套。
五个人站在一起，身后是村子，前面是田野。
“春棠。”沈微澜开口，“你说得对，这儿能成。”
春棠眼睛亮了。
“但我们不能停。”沈微澜望着南边，“今天这里好了，明天南边可能就有灾。今天百姓敢换米，明天别的地方还在饿肚子。”
春棠愣住。
“你的意思是……继续走？”
“对。”沈微澜说，“我们不能只救一村一县。天下这么大，难处不止一个。”
夏蝉立刻说：“我去收拾行李。”
秋蘅低头检查药箱，“药材还够，补点艾草就行。”
冬珞把最后一份密探名单扔进火盆。纸烧起来，灰飘上天。
“南边三州刚报蝗情。”她说，“比这边早半月，现在应该正闹。”
沈微澜点头，“那就去那儿。”
春棠咬着嘴唇，“可这里怎么办？”
“交给他们自己。”沈微澜说，“共济仓有章程，防治法有图册，村里有管事。我们教过了，该他们自己走了。”
“可万一……又有人作乱呢？”
“那就让他们学会打回去。”沈微澜说，“我们不能永远替别人扛着。”
春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爹说过，越怕的事，越要当面迎上去。”她说，“既然要走，我就跟着。”
夏蝉拍她肩膀，“这才像话。”
黄昏时，五个人上了官道。
谢云峥牵来两匹马，背上都绑好了包袱。
“水袋灌满了。”他说，“干粮备了五天的量。”
沈微澜接过缰绳，摸了摸马脖子。
“你也要去？”她问。
“我已经不是侯爷了。”他说，“现在是个……想做事的人。”
她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五匹马并排站着。
沈微澜最后回望了一眼。
夕阳照在稻田上，金黄一片。炊烟从屋顶升起，鸡叫狗吠，孩子在田埂上追蜻蜓。
她翻身上马。
马蹄敲在地上，声音清脆。
一行人慢慢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忽然拉住缰绳。
其他人也停下。
“怎么了？”谢云峥问。
她没回头，只抬起手，指向远处。
“你们听。”
风从南边吹来。
隐约有铃声，断断续续，是从山道上传来的驼队。
“是运粮车。”冬珞说，“走北岭那条路。”
“不是。”沈微澜眯眼，“那是空车铃。没人押车，车走得歪。”
夏蝉伸手按住剑柄，“要不要去看看？”
沈微澜没动。
“先走。”她说，“但今晚扎营，离官道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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