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死死抓着自己破旧的衣角。
“你们是……做什么的？”
苏小阳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干净得像初雪。
“暂时保密哦。”
他用哄小孩的语调说，嗓音轻快又无害。
“答应他。”
是卢宝柚。
少女身体一震。
她抬起头，望着卢宝柚冷硬的侧脸，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苏小阳满意地弯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化作两弯可爱的月牙。
“行。”
“明天让他带你去，他知道地方。”
苏小阳的视线转向卢宝柚，补了一句。
“到了之后，提我的名字。”
这后半句话，是讲给卢宝柚听的。
话音落下，苏小阳不再多留，转身就走。
他那娇小的身影，眼看就要融进桥洞外的风雪与夜色里。
走到火光照耀的边缘，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新年快乐。”
糯软的嗓音顺着风飘来，须臾便散。
卢宝柚的下颌线骤然绷紧，盯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
下一秒，他把手里尚有余温的泡面碗往少女怀里一塞，迈开长腿，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
他没有跑，只是用极快的步速跟着。
那个娇小的身影就在前方，不紧不慢，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跟上来。
穿过桥洞，绕过一栋废弃建筑的拐角。
前方的身影停住了。
苏小阳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行了，她没跟过来。”
“有事就说。”
凛冽的寒风卷过两人之间的空地，将苏小阳微长的发丝吹得凌乱。
卢宝柚停在几米外，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他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拖曳出长长的暗影，几乎能将苏小阳完全吞没。
可当苏小阳转过身，用那双纯真无害的眼眸望过来时，卢宝柚酝酿了一路的气势瞬间崩塌。
他狼狈地错开视线，看向别处，粗粝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可恶……〕
〔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
一个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从他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谢谢。”
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不甘与别扭。
苏小阳像是没听见。
他故意歪了歪小脑袋，白皙的手指在自己耳边圈了一下，嘴角翘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写满了纯然的无辜。
“你说什么？”
“风太大，我听不清诶。”
卢宝柚的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苏小阳那张可爱到犯规的脸。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清楚地看见了，苏小阳眼中那转瞬即逝的促狭，那是一种纯粹的、看好戏的戏谑。
胸腔里的怒火烧得他肺叶都在疼，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咬牙切齿的咆哮。
“谢！谢！”
这两个字，是他从后槽牙里一个一个迸出来的，带着能把冰雪点燃的火气。
吼完，卢宝柚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I服了
“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
“新年快乐。”
说完这句话，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待。
也不管苏小阳是什么反应，他猛地拧身，身影瞬间模糊成一道残影，决绝地消失在巷口深沉的黑暗中。
原地只剩下苏小阳一人。
他站在清冷的风雪里，望着卢宝柚消失的方向，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缓缓扩大。
然后，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娇小的身影也很快消失不见。
回到四合院。
温暖的空气裹挟着食物浓郁的香气，劈头盖脸地涌来。
鼎沸的人声与碗筷碰撞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名为“人间”的乐章。
苏小阳站在门口，身上的寒气被这股暖流瞬间驱散。
他刚在外面导演了一场让自己身心愉悦的好戏，此刻心情极佳。
他迈步走进正房。
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菜肴堆成了小山。
酱色油亮的红烧肉，咕嘟冒泡的全家福火锅，金黄酥脆的炸带鱼……几乎挤占了每一寸空间。
百里胖胖正举着筷子，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与张正霆如何从一群大爷大妈手里抢下最后一块五花肉的“光辉战绩”。
桌边，一个空位被悄然留出，不多不少，正好一个。
苏小阳的出现，让喧闹的房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小阳，回来了。”
林七夜的眼神温和，顺手将那个空位旁的椅子拉开几分。
“嗯。”
苏小阳应了声，自然地坐下。
邵平歌看人已到齐，便端起面前的酒杯，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松弛。
“人都齐了，那就……”
他话未说完，林七夜却抬手打断了他。
“等等，还有一份祝福没到。”
众人一愣。
林七夜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信封边角磨损，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
“沧南寄来的。”
他展开信纸。
“小阳，是红缨姐他们。”
听到这几个名字，苏小阳的眼睫轻轻一颤。
136小队的那段日子，短暂，却刻骨。
林七夜清了清嗓子，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信是红缨写的，字迹龙飞凤舞，充满了她本人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
“七夜，小阳，两个小没良心的，新年快乐！”
“我们这边一切都好，勿念。老赵的刀越来越妖，温祁墨那小子还是个闷葫芦，不过我们仨凑合过，也挺热闹。”
“哦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林七夜读到这，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
“牧野队长，运气爆棚。他的任务刚好在沧南附近结束，上头直接让他就地休整，现在正赖在我家蹭吃蹭喝呢。”
信的内容，解释了陈牧野的缺席。
他只是在另一个地方，与另一群老友重逢。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娟秀小字，是吴湘南补上的。
“七夜，小阳，保重。”
简单的四个字，透着一股独有的温柔。
林七夜念完，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
屋子里的气氛，因这封远道而来的信，多了一丝温暖的怀念。
那些并肩作战的过往，那些生死与共的袍泽，并未因距离而褪色。
邵平歌看着林七夜和苏小阳脸上那份默契，重新举起了酒杯。
这次，再无人打断。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温暖的房间里回荡。
“开饭。”
众人顺势举杯。
玻璃杯清脆地撞在一起。
“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
窗外，悠远而厚重的钟声穿透风雪，准时敲响。
旧岁的最后一秒消逝。
新的一年，来了。
……
除夕结束。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夜里的喧嚣与欢腾尽数褪去，整个四合院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寂静中。
邵平歌已经收拾好了他那只简单的行李包，几件换洗衣物，几包烟，别无他物。
他站在院子里，最后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屋檐。
檐下的灯笼还亮着，红色的光晕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队长……”
006小队的成员并排站在院中。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笔直的身躯透出军人特有的坚毅。
可那复杂的眼神，却泄露了所有情绪。
邵平歌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白烟。
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矫情什么！”
他的声音被清晨的寒气浸得沙哑。
“老子去前线，又不是去送死，还能不回来了？都给我把那副死了爹的表情憋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挪动分毫。
下一秒，他们齐刷刷抬起手臂，对邵平歌敬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军礼。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破风之声。
“队长，保重！”
声音汇成一股，在寂静的院落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邵平歌摆了摆手，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正准备转身。
“邵叔！”
一个带着哭腔的急切声音从房门后传来。
李真真顶着一头乱发冲了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脸颊被冻得通红。
邵平歌的脚步，就这么定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眼圈通红的小女孩。
他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手，笨拙地，却又透着一股罕见的轻柔，抚平了李真真乱糟糟的头发。
“真真啊。”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好好训练。”
李真真用力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碎成一片水花。
她低着头，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轻轻发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好。”
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
“邵叔，一路平安。”
今日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
邵平歌沉默了片刻。
“回去吧。”
他收回手，对不远处的张正霆递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还在抽泣的李真真轻轻拉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女孩压抑的哭声。
院子里，再次恢复死寂。
“走了。”
邵平歌吐出最后两个字，和一口烟。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背对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向院门。
背影挺得像一杆枪。
那高大的身影穿过门廊，没有一丝留恋，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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