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火鉴的火苗在残破石殿中摇曳，映得玉佩碎片边缘泛出青红交错的微光。张小凡将那片碎玉贴身收好，指尖还残留着合欢铃同源的气息，冷而涩，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他背靠倾颓石柱，噬魂棒横于膝前，黑气如雾，缓缓流转。陆雪琪坐在他身侧，闭目调息，天琊剑横于腿上，剑脊血痕已凝成暗红一线。两人皆未言语，只以呼吸为节，一进一退，彼此呼应。
方才洞外围聚的魔物已退，黑雾也悄然散去，殿内死寂，唯有石壁上那些蜿蜒如蛇的爪痕，在火光下投下扭曲影子，似在蠕动。
“你不必守着我。”陆雪琪忽然开口，声音轻，却如冰刃划过静夜。
“我不信这火能撑多久。”张小凡低声道，目光未离火苗，“也不信这殿里，真无东西。”
她未睁眼，只指尖微动，一缕寒气自掌心溢出，凝于鼻尖，旋即被幽冥死气吞没。她眉心微蹙，气息略滞。
张小凡察觉，侧目看她。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却仍强撑入定。
“你神魂不稳。”他伸手，欲探她脉门。
她抬手避开，冷声道：“我能调。”
话音未落，她指尖忽凝霜，天琊剑嗡鸣一声，剑气自鞘中溢出三寸，割裂空气，斩向虚空。
张小凡瞳孔一缩，一把扣住她手腕。
她睁眼，眸中寒光未散，却有片刻恍惚。
“你看见什么？”他问。
她喘息稍定，摇头：“七脉会武……我出剑那一瞬。”
“那一剑，你没出。”他松开手。
“可我犹豫了。”她声音微颤，“若那时杀了你，今日是否不必来此？”
张小凡默然。那一剑，他记得。雪落竹梢，她立于高台，剑尖微颤，终是收势。那时他不知她为何留手，如今却知，那一瞬的迟疑，是她一生情劫的开端。
“你若杀了我，”他低笑，“我早死了，哪来今日？”
她未应，只将剑收回鞘中，指尖抚过剑柄，似在确认真实。可她呼吸仍乱，神魂如风中残烛。
张小凡不再多言，只将玄火鉴火苗移至两人之间，以佛力引一丝暖意，护住心脉。他知，此界死气非仅蚀体，更能侵神。陆雪琪心志如铁，却正因执念深重，反成破绽。
他刚松一口气，右臂赤纹忽如烙铁灼烧，痛意直透骨髓。他闷哼一声，噬魂棒黑气暴动，几欲脱手。
眼前光影骤变。
草庙村的火光冲天而起，村民的怒吼声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手持噬魂，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父母尸骨未寒，村老拄拐怒指，口中骂着“魔头”。
他想辩，却发不出声。
画面一转，碧瑶站在诛仙台下，绿衣飘舞，回眸一笑，口型似唤他名字。下一瞬，血光炸裂，她胸前玉佩碎裂，身体缓缓倒下。
“不——！”
他怒吼出声，跪地喘息，额角冷汗滚落，右手死死攥住噬魂棒，指节发白。黑气自经脉翻涌，魔性几欲冲破佛印封禁。
“张小凡！”
一声清喝如剑破雾。
陆雪琪猛然睁眼，不顾神魂未稳，一把抓住他手。她掌心冰冷，却有一道剑意自指尖直透他经脉，如寒泉灌顶，斩断幻象。
他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她盯着他，眸光如霜，却有血丝自眼角渗出。
“我在。”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你若走神，谁护我？”
他喉头一紧，终是低头，反手握住她手，力道极重，似怕她消失。
“你不必……为我撑。”他嗓音沙哑。
“我不是为你撑。”她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复清明，“是为平儿。”
他一怔。
“他等你回去。”她道，“不是等一个疯魔的爹。”
他苦笑，终于松开紧绷的肩。
殿内死寂再度降临。玄火鉴火苗微弱，仅能照亮方寸之地。石壁上的爪痕在火光下似有低语，若有若无，如怨魂呢喃。
“此地不对。”张小凡低声道，“不止是死气。”
“是怨念。”陆雪琪靠上石柱，闭目调息，却未松开他的手，“有人在此，死过太多次。”
“或是……被炼过。”他想起那石台上的焦痕，与玉佩碎片的出处。
她未应，只将天琊剑横于身侧，剑意沉入经脉，护住神魂。
张小凡也闭目，试图压下右臂痛楚。可刚入定，脑海中又浮现出碧瑶倒下的画面。这一次，她未死，却转身执剑，绿衣化黑袍，眸中无光，冷声道：“张小凡，你害我至此，今日，我必杀你。”
他心神剧震，佛印裂开一丝缝隙，魔气趁机上涌。
“你在怕。”陆雪琪忽然开口。
他睁眼：“什么？”
“你怕的不是她变成修罗王。”她目光未动，声音却如刃，“是怕她醒来后，恨你。”
他沉默。
“你若真怕她恨你，”她缓缓睁眼，直视他，“就该救她，而不是躲在这幻象里。”
他心头一震，如被剑刺。
她竟看穿他心魔。
“我不是躲。”他低声道，“我是……不敢见她。”
“不敢？”她冷笑，“当年你敢为她逆天而行，敢为她屠尽魔教余孽，敢为她独闯幽冥，如今却说不敢？”
“那时她还活着。”他声音微颤，“那时她还叫我一声‘小凡’。”
“她现在也活着。”陆雪琪一字一句，“只是你不认。”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你知我为何能醒？”她不退反进，“因我听见你喊我名字。不是‘陆雪琪’，是‘雪琪’。那一声，比天琊剑还利。”
他怔住。
“你若连唤她名字的勇气都没了，”她缓缓靠向他肩，“那你还来幽冥做什么？”
他无言，只将头微微偏去，抵住她发梢。
两人静坐，气息相依，如寒夜中仅存的两簇火苗。玄火鉴火苗忽明忽暗，似随时将熄。
殿外，黑雾再度聚拢，如潮水般涌至洞口，却不入内。石壁爪痕微微发烫，似有无形之物在窥视。
“你信命吗？”陆雪琪忽然问。
“不信。”他答得干脆。
“可我信。”她声音极轻，“我信我这一生，注定要遇你。”
他侧目看她。
她未看他，只将手覆上天琊剑柄，指尖微颤。
“若这是命，”他低声道，“我认。”
她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就在此时，张小凡怀中玉佩碎片忽地一震，青红之光自衣襟透出，映得他半边脸明暗不定。
他伸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及碎片，却觉一股寒意直透心脉。
那寒意中，竟有一丝极淡的魂息。
熟悉，却陌生。
他猛然抬头，望向石殿深处。
黑暗中，似有一道影子，缓缓抬手，口型似言——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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