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的手滑落衣角的刹那，张小凡喉间滚出一声低吼，不是悲鸣，也不是怒啸，而是一种从骨缝里挤出来的、近乎野兽的嘶哑。
他双目赤红彻底转为混沌之色，瞳孔深处裂开漩涡般的纹路，似要将天地初开时的所有光与念都吞噬殆尽。紧接着，背后虚影如炸雷般轰然炸现——一头巨形修罗昂首咆哮，手持骨刃，周身缠绕的黑焰与血雾愈发浓烈，几乎与真身重叠。
噬魂棒在他掌中疯狂震颤，不再是毫无生气的死物，而是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贪婪地吸食着四周弥漫的幽冥死气。棒身裂纹中溢出的暗红光芒愈发浓郁，宛如奔腾的血脉，整根棍子似在低声咆哮，回应着他体内那股即将冲破桎梏的狂暴力量。
他没有低头看怀中人。
他知道她还在。
他还记得她指尖勾住衣角的动作。
可此刻，这动作成了刺穿心口的刀。
“你说过要等我回来……”他喃喃，声音已不似人声，“可你先松了手。”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刀直刺虚空。
秦无炎残留的气息尚未散尽，一缕扭曲黑雾正悄然凝聚于岩壁高处，试图重组封印符文。那是分身最后的执念，妄图借阵法余威反扑。
但就在那黑雾成形的瞬间，张小凡动了。
他抱着陆雪琪，一步踏出。
脚下石板轰然炸裂，蛛网般的裂痕向四面蔓延。黑焰随步扩散，所过之处，岩石熔化，空气凝霜。他单手高举噬魂棒，黑焰汇聚成矛，通体漆黑，尖端却泛着血色光晕。
那一矛，不是攻向黑雾。
而是贯穿了“存在”本身。
虚空撕裂，发出刺耳哀鸣。黑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混沌之力绞碎，化作点点残渣，尽数吸入噬魂棒中。连同那丝神识，也被彻底湮灭，不留半点痕迹。
葬神渊核心洞穴内，死寂了一瞬。
随即，七煞将现身。
影煞自阴影中探出身形，匕首横握，眼神闪烁不定：“他……已经不是人了。”
毒煞立于后方，手中毒雾翻腾，却迟迟不敢释放：“秦无炎的分身，连抵抗都没能做出，就被抹除了？”
力煞喘着粗气从岩壁凹陷中爬出，双臂鲜血淋漓，低吼道：“管他是人是魔！主上命令，杀他！”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影煞化作一道黑线，贴地疾掠，直取张小凡下盘；毒煞扬手洒出大片墨绿毒雾，遮蔽视线；力煞怒吼一声，抡起巨斧劈空而下，风声如雷。
张小凡没动。
他眼神复杂地扫了眼怀中女子那愈发苍白的脸，随后毅然抬起了右手。
噬魂棒轻挥。
一道黑焰横扫而出，不带任何花哨，却快得超脱感知。影煞刚跃起，整个人就被火焰吞没，连本体都未能完全显现，只留下一声短促闷响，便化作灰烬飘散。
毒雾触及黑焰边缘，瞬间蒸发，连一丝烟气都未升起。
力煞的巨斧砸下，却被一股无形巨力迎面撞上，斧刃崩裂，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撞入岩壁，口中喷出大口鲜血，四肢抽搐，再难起身。
剩下的几煞站在远处，脸色惨白。
“走！”一人低喝，转身欲逃。
可张小凡已迈步前行。
每一步，地面龟裂，黑焰升腾。他抱着陆雪琪，如同抱着最后一丝人间温度，却散发出比幽冥更冷的威压。
一名煞将刚腾空而起，背后黑焰骤然暴涨，一只由混沌之气凝聚的巨掌凭空出现，一把将其抓回，五指收紧——骨骼爆裂声清晰可闻，那人连哼都未哼出，便断了气息。
另一人祭出保命符箓，身形模糊，眼看就要遁走。可下一瞬，黑焰如锁链缠绕其身，硬生生将他拖回地面，火焰灼烧皮肉，发出滋滋声响，直至彻底焚尽。
洞中只剩风声。
还有那不断蔓延的裂痕。
张小凡停下脚步。
王座就在眼前。
碧瑶仍端坐其上，眉心血印忽明忽暗，呼吸微乱。她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梦中想要抓住什么。
他抬头望她。
眼中已无清明，只剩毁灭欲。
“这一世，我谁都护不住。”他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质问，“那就让我变成魔，把这天——”
话音未落，黑焰再度暴涨。
洞顶崩塌，巨石砸落，却被黑焰焚为齑粉。残阵彻底瓦解，金纹寸断，连地脉中的血池也干涸见底，只剩下焦黑沟壑。
远处，最后两名煞将亡命奔逃，身影消失在幽暗通道尽头。
其中一人边跑边喘：“快报修罗王……不，报幽罗大人！此人已非人力可敌，是真正的混沌修罗降世！”
另一人咬牙：“传令各部，封锁外围通道，绝不能让他离开葬神渊！否则三界必乱！”
可他们不知道，张小凡根本没打算离开。
他站在王座前三丈，低头看着怀中人。
陆雪琪双眼紧闭，唇色如纸，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可她还活着，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手。
“雪琪……”他声音沙哑，“你说过要看着平儿长大。”
他伸手抚过她冰冷的脸颊，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就在这时，王座上的碧瑶忽然颤了一下。
不是身体，是灵魂深处的一次抽搐。
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手指猛地抓紧扶手，指节泛白。那一声“雪琪”，像是一把钥匙，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某道缝隙。
她不知道那是谁。
也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名字，心口会痛。
但她本能地抗拒这种痛。
修罗之力在经脉中奔涌，压制一切软弱情感。可那痛感却如藤蔓缠绕，越压越紧。
张小凡察觉到了。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瑶儿……”他唤了一声，声音里竟有片刻清明。
碧瑶睫毛轻颤，喉咙滚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终，她只是闭紧了唇。
张小凡盯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
黑焰随行，灼烧空气，热浪逼人。王座周围的石阶开始融化，边缘滴落赤红岩浆。
碧瑶的身体再次一震。
她依旧未睁眼，可那只一直垂落的手，竟缓缓抬起，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半寸。
像是梦中伸手，想触碰某个熟悉的影子。
张小凡脚步一顿。
混沌双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不是理智回归，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触动了——那是十年归隐时夜里独坐竹楼的回忆，是寒冰玉棺前无声守候的日子，是那个曾为他挡下诛仙剑光的少女。
可还没等那丝波动扩散，怀中人的呼吸又弱了几分。
他低头看去。
陆雪琪的指尖正在变冷。
他猛地攥紧噬魂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不许你们都离开。”他咬牙，声音低沉如雷，“你要走，也得等我把债还清！等我把你们都带回大竹峰！”
他举起棒，黑焰凝聚成矛，指向虚空。
“谁若阻我——”
棒尖一划。
黑焰横斩而出，整片岩壁轰然倒塌，碎石滚落如雨。烟尘弥漫中，他抱着陆雪琪，一步步走向王座。
每一步，都踏出裂痕。
每一息，都带着焚尽三界的怒意。
碧瑶的手仍悬在半空。
指尖微微颤抖。
就在张小凡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她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久未言语：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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