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暗生，营垒对峙。
陈琅站在提举司衙署的阁楼，透过窗缝观察着街上的动静。刘词的府兵占据了粮仓、军械库和四门城楼，将提举司和 “破虏营” 的驻地隐隐包围。他指尖敲击着窗棂，发出规律的轻响 ——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提举，刘词刚派人来，说要‘整肃军务’，让破虏营交出缴获的契丹军械，还说…… 要我们的武卫撤出西城门。” 韩七低声禀报，手里捏着刘词的手令，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
“知道了。” 陈琅的目光掠过都督府的高墙，“他怕了。杨业越是能打，他越怕。” 他转身道，“告诉杨业，军械可以交一部分，但西城门绝不能让。另外，让李甫加派人手，盯紧都督府的后门。”
韩七刚走，杨业便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河滩的血腥气。他将 “破虏” 刀靠在墙角，刀身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嗡鸣。
“陈提举，刘词不让我见幼主。” 杨业的声音沙哑，“他还在府兵里说我的坏话，说我‘借周军之力，图谋北汉江山’。”
陈琅递给他一杯热茶：“意料之中。他把幼主当护身符，自然容不得你这个‘前朝名将’靠近。” 他看着杨业紧绷的侧脸，“但你得忍。现在撕破脸，正中耶律斜轸下怀。”
杨业握紧茶杯，指节泛白：“我只是想确认殿下安好。他才十岁……”
“会有机会的。” 陈琅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刘词的网越收越紧，咱们得给他加点料。”
都督府深处的暖阁，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刘词心头的寒意。他看着屏风后那个蜷缩在榻上的身影 —— 十岁的刘继元正抱着一只旧布偶，眼神呆滞地望着炭火，脸上还留着逃亡时蹭的泥垢。
那布偶是他从晋阳带出来的唯一念想，棉絮从撕裂的衣角漏出来，像只受伤的小兽。
“殿下，喝点热粥吧。” 侍女端着玉碗上前，却被刘继元猛地推开，布偶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滚！都给我滚！” 刘继元尖叫着，声音里满是恐惧。
自被刘词 “接” 到这里，他就再没见过杨业，每天能看到的只有十几个面无表情的卫兵，和刘词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
他隐约知道，自己成了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而笼子的钥匙，在刘词手里。
刘词捡起布偶，掸了掸灰，语气却冰冷如铁：“殿下，不是臣要软禁你。是外面太危险，陈琅和杨业…… 他们未必安着好心。”
他将布偶塞进刘继元怀里，指尖有意无意地触到孩子颈间 —— 那里藏着杨业交给他的螭龙玉佩，也是北汉最后的信物。
“传令下去，” 刘词对亲卫道，“府兵各营主官，换成咱们自己人。尤其是粮仓和城门校尉，必须是高平之战跟着先帝的老人。”
他要把代州变成铁板一块，绝不能让陈琅的势力渗透进来。亲卫刚走，又有人来报：“将军，杨业求见幼主，说要给殿下请安。”
刘词眼中寒光一闪：“告诉他，殿下受惊未愈，不便见客。让他管好自己的破虏营，别整天想着别的心思。”
提举司的密室，烛火摇曳。陈琅铺开代州舆图，韩七和李甫分立两侧，桌上散落着数十张纸条，上面是各处眼线传回的情报。
“刘词今天换了粮仓的校尉，换成他的表侄。” 韩七指着舆图上的粮仓标记，“西城门的守将也换了，是他的老部下张威，据说这人当年在高平之战放过契丹奸细。”
李甫补充道：“都督府的卫兵增加了一倍，夜里换岗时会有两队人交叉巡逻，想潜进去很难。不过…… 他们给幼主送的食物，是从城南那家‘福顺斋’买的，那家老板是咱们的人。”
陈琅指尖点在舆图上代州的中枢位置：“他在筑墙。用府兵当砖，用幼主当门闩。” 他拿起一张纸条，上面记录着刘词与几个心腹的密谈，“他还在散布流言，说杨业‘借周军之力，图谋北汉江山’，想败坏杨业的名声。”
“那我们怎么办？直接抢人？” 李甫按了按腰间的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急。” 陈琅摇头，“他把幼主当筹码，我们就给他加加码。” 他对韩七道，“让城外的流民分批进城，就说…… 是杨将军击退契丹，救回来的。把他们安置在破虏营附近，让他们多说说杨将军的好话。”
他又转向李甫：“你带几个懂契丹话的弟兄，混进逃难的流民里，去北边看看耶律斜轸的主力到底在做什么。另外，查清楚代州城里有多少铁匠铺，老板是谁，跟刘词有没有关系。”
最新的密报摊在桌上，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湿痕。
陈琅的指尖划过 “耶律斜轸主力向代州两侧迂回” 一行字，目光停留在最后几句：“契丹兵在各村镇屠掠，尤喜虐杀孩童，收集十岁左右男童衣物，手段诡谲，似有特殊用意。”
“收集孩童衣物？” 韩七皱眉，“他们想干什么？”
陈琅没有回答，只是指尖的敲击声越来越快。他想起都督府里的刘继元，想起刘词拿幼主当筹码的嘴脸，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提举，有什么吩咐？” 李甫看出他已有决断，躬身待命。
陈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李甫，你带黑衣骑去北边，设法截获一批契丹兵，尤其是那些收集衣物的。韩七，你去安排，让流民们‘恰好’看到那些衣物，‘恰好’有人认出…… 那是北汉皇室特有的料子。”
他将密报揉成一团，扔进炭盆：“耶律斜轸想玩阴的，我们就陪他玩玩。刘词不是拿幼主当护身符吗？我就让他的护身符，变成催命符。”
炭盆里的火苗舔舐着纸团，将字迹烧成灰烬。
窗外，代州城的更鼓声传来，沉闷如丧钟。都督府的灯还亮着，刘词或许正在谋划如何进一步削弱杨业；破虏营的帐篷里，杨业可能正擦拭着他的 “破虏” 刀；而城北的暗处，李甫的黑衣骑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一场围绕兵权、幼主和生存的风暴，正在代州的寒夜中悄然酝酿。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都督府的匾额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火炼狱，奏响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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