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张魁的魁梧汉子对着贾富贵随意地拱了拱手，动作粗犷，带着一股子野性难驯的戾气。
他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闽地口音：“贾老板客气！俺家‘龙王’惦记着买卖，让俺老张先来打个前站！”
张魁的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尤其在刘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让刘金心头猛地一寒。
随即，他大马金刀地在主宾位坐下，如同猛虎踞于山巅。
他身后那名沉默的斗笠护卫如同幽灵般矗立在他身侧，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却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刘金被那目光一刺，心头莫名悸动。这煞气……这身形……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让他极其不安，手心竟渗出冷汗。
他强作镇定，却不敢再看。
角落的容与垂首而立，兢兢业业地扮着惶恐账房的角色。
那魁梧头目入座时，她眼角余光掠过其侧脸。
刀疤下的下颌线条……那不经意按在刀柄上的手势……一股极其模糊的熟悉感稍纵即逝。
在哪见过？
这念头刚起便被厅中无形的凝重压下，只余警惕。
酒过三巡，贾富贵堆满笑容凑近主位：“张老弟海量！不知这次‘龙王’他老人家，对南洋那条‘水暖路’，有何章程啊？大伙儿都盼着呢！”
张魁又灌了一大口酒，粗砺的手背抹过嘴边酒渍，眼神扫过一众盐商，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审视，声如砂砾：“章程？简单！”
他啪地放下酒碗，震得桌面嗡嗡响：“南海那水暖路风高浪急，暗礁多过海鱼。官狗的眼珠子更比夜猫子还贼，没俺家‘龙王’发话点头，谁他妈也别想安生漂过去捞金子！”
他身体前倾，目光钉在贾富贵脸上，嘴角咧开一抹凶残的笑，脸上的刀疤随之扭曲：“想借路？行！俺家‘龙王’图个爽快！金砖要够亮，丝绢要够滑，铁疙瘩要够硬！”
说着，他伸出四根粗壮黝黑的手指：“还有这白花花的盐坨子，每漂一船，抽这个数！”
那四根手指，直直戳在贾富贵眼前。
四成！
厅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盐商们脸色煞白，这简直是要扒掉他们一层皮！
“张老弟！这……这四成……”贾富贵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声音发干，“咱也是老朋友了，这盐路上船工的嘴、漕口的卡、各处打点的孝敬……利润本就没几分了啊！四成……”
“砰！”
张魁猛地一拍桌子。
这次力道更大，震得一个杯碟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身后的斗笠护卫如同惊蛰的毒蛇，瞬间抬头，斗笠下的阴影中仿佛射出两道阴狠锐利的光。
厅内仿佛温度骤降，所有盐商都吓得一哆嗦。
“操！”岳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脚踢开翻倒的矮凳，眼神凶得像要吃人，手指几乎戳到贾富贵鼻子上：“姓贾的！你当俺们是街边要饭的？！南海龙王翻个身都要淹死百八十条船！”
“老子兄弟们刀子见血闯出来的路，给你们这些一身肥膘的龟孙走金船？四成利，老子还嫌少！没有俺们砍瓜切菜挡着官狗和海匪，你们的船，十条里能有一条靠岸就是祖宗坟头冒青烟！再逼逼叨叨……”他唰地一下，竟然抽出了腰间那把明晃晃的弯刀，带着寒光的刀尖虚指着地上摔碎的瓷片，一字一句，杀气腾腾，“老子现在就叫它见见血利是咋来的！”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贾富贵被刀尖指着，脸都绿了，冷汗如雨下。其他盐商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贾富贵哪见过这等混不吝的亡命徒做派？此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息、息怒！张老弟息怒！都是贾某不会说话，您……您开金口，那就是玉旨！”
“四成就四成！我认了！认了！”他慌忙转向厅中其他人，带着恐惧地急声吩咐：“还愣着干什么？！没眼力的东西！张爷要谈正事，闲杂人等都下去！都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管事的如蒙大赦，立刻连声催促：“快！快都退下！所有伺候的、闲杂人等都出去！清场！清场！”
厅内侍者、仆役、连同盐商们带来的随从，包括刘福和容与、容易，都如同潮水般慌忙退出听涛阁。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剑拔弩张。
容与混在退散的人群中，低着头，随着人流走向回廊外的小花园。
她心中了然，里面的“正事”，恐怕就是要敲定那金、丝、铁料的交接细节和路线图了。
这是最关键的实证！
她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人群边缘。
结果，刚走到花园一株茂密古槐的阴影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无声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肘！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容与浑身一僵，抬眼看去，正对上斗笠下阴影中那双熟悉的眼睛——沉静、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紧迫感。
是那个一直跟随着“海盗头目张魁”的斗笠护卫！
“这位……爷？”容与压下心头翻涌，故作惊慌地挣扎了一下。
斗笠护卫一言不发，抓着她胳膊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不由分说，拉着容与，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迅速穿过几丛太湖石，拐进一处极为僻静、背靠假山的小水榭。
水声潺潺，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水榭内光线昏暗，只有廊外风灯隔着竹帘投下摇曳的微光。
斗笠护卫谨慎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取下斗笠。露出的，却是叶润章那张略显疲惫却精光熠熠的脸。
“行简！”叶润章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总算见到你了，刚在厅里，小舅舅演那煞星拍桌子摔板凳，刀都拔出来了！我心里悬着，生怕你那边出了岔子。”
见到果然是叶润章，容与也松了口气，急切问道：“文泽兄！你们怎么会……”
叶润章快速低语，如同珠落玉盘：“三日前，天隼司截获了三条鬼鬼祟祟、悬挂‘海货’旗帜的快船，激战一场，擒获了一个真家伙——这伙海盗派来跟贾富贵接头的使者，外号‘黑蛟’！连同其手下悍匪七人！”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们是受命于海盗大头目‘海龙王’，前来与贾富贵、刘金等盐商敲定这通番走私的细节。主要就是为了盐、铁、还有巨额买路钱。时间、地点、暗号，全摸清了！”
叶润章正要继续说，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似乎是从假山另一侧的小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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