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盘踞在门楣之上的石像鬼，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到来，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充满了恶意的视线。
薇薇安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上门前的三级台阶。
就在她的脚尖，踏上最高一级台阶的瞬间。
“嘎……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是石头在相互摩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只一直低着头的石像鬼，动了。
它那由岩石构成的脖颈，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反关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一寸一寸地，抬了起来。
大块的灰尘和碎石，从它的关节处簌簌落下。
最终，它那张布满了风化痕迹的、丑陋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它没有眼睛。
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空洞。
但薇薇安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的、充满了实质性恶意的视线，从那空洞中射出，像两根钉子，钉在了她的灵魂上。
石像鬼的嘴，缓缓地张开。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厚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雾气，从它那深渊般的喉咙里，如同涌泉般，喷涌而出。
那雾气充满了不祥。
阴冷，粘稠，带着一股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混合了鲜血与怨恨的腥臭。
雾气在半空中汇聚，翻滚，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由纯粹的黑暗与绝望构成的“守护者”。
它没有实体，只是一个由无数痛苦的灵魂纠缠而成的、扭曲的能量集合体。
它静静地悬浮在薇薇安面前，仿佛是罪与罚的化身。
整个空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薇薇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冰窖，连血液都快要被冻结。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短暂的、被这诡异场面震慑的寂静之后，彻底炸开了锅。
【魔法少女咕噜噜：我的神啊！那是什么东西！怨灵集合体吗？】
【哥特少年小德：不对……它的能量波动……比我见过的任何怨灵都要纯粹、都要强大……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头很铁：主播，快跑。】
【暗夜之子：……守门人。凡尔赛的罪孽看守者。】
就在“暗夜之子”那条金色的弹幕飘过的瞬间，那个黑色的怨灵守护者，动了。
它没有发起任何物理攻击。
它只是……
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声混杂了成百上千个不同声音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叹息。
那叹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肉眼看不见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海啸一般，狠狠地，撞进了薇薇安的脑海。
“轰——”
薇薇安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无数不属于她的、充满了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她的意识。
有被活活烧死的、女巫临死前的凄厉诅咒。
有被背叛的、骑士在战场上流下的最后一滴血泪。
有失去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嚎。
还有更多、更多、她无法理解的、属于那些被凡尔赛家族在数百年间，直接或间接伤害过的、无数灵魂的痛苦。
这些痛苦，汇聚成一股巨大的、足以压垮任何活物精神的洪流，在她的脑海里冲刷、肆虐。
她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
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发出尖锐的、无法忍受的刺痛。
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这股巨大的、属于历史的悲伤所吞噬，所同化。
她快要撑不住了。
快要和那些怨灵一样，变成一个只知道哭泣和绝望的、空洞的躯壳。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淹没的最后一刻，一股熟悉的、同样充满了绝望的、但却无比清晰的记忆，从她自己灵魂的最深处，顽强地，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凌晨三点，灯火通明的703办公室。
一个叫王总的、油光满面的男人，在手机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她说。
“小秦啊，这个ppt，客户还是觉得不够闪。”
“能不能让它‘biu’一下，闪到客户心里去？”
“要那种，高级的，内涵的，但又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闪。你懂我意思吧？”
这股记忆，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那片由“史诗级痛苦”组成的汪洋大海里。
它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
上不了台面。
被背叛的骑士的痛苦，是痛苦。
被烧死的女巫的痛苦，是痛苦。
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痛苦，是痛苦。
那难道，她秦瑶，一个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改了十七版ppt，最后还要被甲方要求做出“五彩斑斓的黑”的社畜的痛苦，就不是痛苦了吗？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这些死了几百年的古人，可以在这里理直气壮地哭天抢地，释放你们的负能量。
而我，只是想拿点工资，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要被你们这些破事，折磨得死去活来？
一股无名火。
一股被压抑了二十五年，被无数个加班的夜晚，被无数次不合理的要求，被无数句“好的收到马上改”所积攒起来的、属于社畜的、该死的、不讲道理的无名火，“蹭”地一下，从薇薇安那颗疲惫的心脏里，冲上了她的天灵盖！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红色的瞳孔里，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悲伤。
只有一片熊熊燃烧的、名为“愤怒”的火焰。
她看着眼前那个还在不断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黑色怨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着那已经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充满了血与泪的咆哮。
“哭！哭！哭个屁啊！”
“你们这点痛苦算什么！”
怨灵守护者那无形的精神冲击，似乎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画风完全不对的咆哮，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滞。
直播间里，所有正在为她担心的观众，也都因为这句石破天惊的怒吼，而集体陷入了呆滞。
薇薇安没有停。
她彻底豁出去了。
她指着那个由无数痛苦灵魂组成的黑色怪物，像是在指着她那个该死的、不干人事的甲方爸爸。
“被背叛了不起吗？被烧死了不起吗？”
“你体验过连续改三十遍ppt的绝望吗！”
“你知道什么叫‘logo再大一点的同时，也要再小一点’吗？”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五彩斑斓的黑’吗！”
她的声音，撕裂，沙哑，充满了破音的边缘感。
那里面，没有魔法，没有技巧。
全是感情。
全是委屈。
全是那种被生活反复按在地上摩擦，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深不见底的、属于现代打工人的绝望。
那黑色的怨灵守护者，彻底僵住了。
它那由无数怨念组成的、混乱的精神核心，仿佛在这一刻，遭遇了它诞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最无法理解的、降维打击。
它能理解仇恨，能理解悲伤，能理解一切宏大的、史诗级的痛苦。
但它无法理解。
ppt，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吸血鬼的灵魂里，所蕴含的、关于这个叫“ppt”的东西的绝望，其浓度，其纯度，其该死的韧性……
竟然，比它这里积攒了几百年的所有怨念加起来，都还要……
深沉？
那股无往不利的精神冲击，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整个世界，重归寂静。
只剩下薇薇安那充满了社畜血泪史的、嘶哑的控诉，还在空旷的、阴森的石门前，孤独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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