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滂沱,砸在焦黑的泥沼与夯土上,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将整个洼地笼罩在灰暗的帘幕之后。地穴内,林辞的冥想被一阵极其微弱、却迥异于雨声的异响打断。
那不是雨滴敲击,也不是风吹草动,而是某种……细碎的、带着某种规律性的摩擦声,夹杂着被风雨稀释后、几乎难以捕捉的呜咽。
他立刻收敛心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耳朵贴近地穴入口的缝隙,同时再次谨慎地引动一丝时空源质,注入双眼,透过狭窄的观察孔向外望去。
淡金色的网格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但依旧清晰地勾勒出外面的景象。在洼地边缘,靠近之前守卫出现的方向,一团蜷缩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和浓重恐惧“回响”的影子,正试图挤进一丛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茂密蒿草之下,动作慌乱而笨拙。
不是守卫,也不是监工。那身影瘦小,生命气息微弱,带着这个时代底层奴隶特有的、麻木与惊惧交织的精神印记。
是一个逃奴?
林辞眼神微动。在这种天气,逃离工区,躲到这被严加看管的“邪地”来,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发现了什么。
他耐心等待着。雨水很好地掩盖了他的气息和地穴的存在。
那瘦小身影在蒿草下蜷缩了许久,似乎确认暂时安全,才稍稍放松,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抽噎。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能只有十三四岁,浑身湿透,单薄的麻衣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在雨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吆喝声和犬吠声随风飘来,虽然被雨声干扰,但方向正是朝着洼地这边!
孩子的身体瞬间僵直,恐惧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连林辞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通过“回响”模糊感知到那极致的绝望。
追兵来了!带着猎犬!
林辞眉头紧锁。这孩子躲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一旦被抓住,下场可想而知。而猎犬也很可能循着气味找到他这个地穴。
见死不救,麻烦自来。
救?如何救?带着一个累赘,在这加强戒备的陵区,几乎是自寻死路。
电光火石间,林辞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暴露地穴,但或许可以……引导一下。
他悄然将地穴入口的夯土块推开一道稍大的缝隙,足以让那孩子注意到。然后,他凝聚起一丝源质,并非攻击性或防御性,而是模仿着之前感知到的、这片洼地尚未被完全净化前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常”波动,混合着一丝安抚的精神意念,如同触手般,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正在绝望中颤抖的孩子猛地一僵,一股莫名的、带着些许阴冷却并无恶意的“指引感”突兀地出现在他意识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指向那个黑黢黢的地穴入口。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疑惑。孩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突然出现的“避难所”,一头钻了进去。
在他钻入的瞬间,林辞迅速将夯土块复位,只留下必要的通风缝隙。地穴内顿时充满了孩子身上湿冷的雨水味和急促恐惧的喘息。
“别出声,想活命就安静。”林辞的声音在地穴的黑暗中响起,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孩子吓得猛一哆嗦,立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将所有的呜咽和恐惧都憋了回去,只在黑暗中瞪大着惊恐的眼睛,徒劳地想要看清说话之人的模样。
地穴外,吆喝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
“仔细搜!那小子肯定跑不远!”
“这鬼天气……还有这鬼地方……”
“猎犬有点躁动,小心点!”
几名守卫骂骂咧咧地出现在洼地边缘,手中的青铜戈拨打着草丛,猎犬在地上嗅闻着,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似乎被此地残留的异常气息和雨水干扰了判断。
他们在洼地边缘徘徊了一阵,猎犬几次试图冲向地穴的大致方向,但又犹豫不前,最终被守卫强行拉走。
“妈的,肯定躲别处去了!这地方邪门,不能久留!”
“走,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和犬吠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哗啦啦的雨声彻底吞没。
地穴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孩子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喘息声。
良久,林辞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他们走了。”
孩子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蒿草铺上,低声啜泣起来,但依旧不敢大声。
林辞没有催促,只是默默运转源质,驱散着地穴内因孩子带入的湿冷寒气。他需要从这个孩子口中,了解一些信息。
“为什么逃?”他问。
孩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叫“砾”,因为体弱,经常被其他奴隶欺负,今天的口粮又被抢走,还被打了一顿。监工不仅不管,反而嫌他碍事,扬言明天要把他扔进殉葬坑。绝望之下,他才趁着雨夜混乱逃了出来,慌不择路跑到了这片被所有人畏惧的“邪地”。
很常见的奴隶悲剧。林辞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考古见多了殉葬坑,对生命的轻贱早已有认知。
“你知道这片洼地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林辞换了个问题,这才是他关心的。
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努力回忆:“听……听其他隶人说,这里死了好多人……是受了诅咒的地方……前几天,还有金色的怪火,和……和可怕的叫声……”
他说的,显然是林辞抹除“蚀界之痕”时造成的动静。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陵区里,有哪些类似这样‘不对劲’的地方吗?或者,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奇怪的事情发生?”林辞引导着问道。
砾歪着头想了想,恐惧似乎被好奇心稍稍冲淡:“有……有的。北面那个准备存放祭器的石室,前几天垒好的墙一夜之间裂了好大一道缝……还有,听说负责雕刻墓室兽纹的老石匠‘癸’,前几天突然疯了,整天念叨着……‘影子活了’、‘墙在流血’什么的……”
石室裂缝?石匠发疯?影子活了?墙在流血?
林辞眼神一凝。这些听起来,极有可能也是“蚀界之痕”造成的影响!而且,涉及到了核心的墓室区域和专业的工匠!
“那个发疯的石匠癸,现在在哪里?”林辞立刻追问。
“不……不知道,”砾摇摇头,“听说被关起来了,可能……可能也要被‘处理’掉……”
处理掉……灭口吗?林辞心中冷笑。统治阶层为了维持陵寝的“神圣”与“稳定”,绝不会允许这种“不祥”的言论和人物存在。
这个石匠癸,很可能亲眼见过,甚至接触过某种形态的“蚀界之痕”!他是关键线索!
必须找到他!
林辞看了一眼蜷缩在黑暗中,因为提供了“有用”信息而稍微放松下来的砾。这孩子暂时不能放走,否则很可能泄露自己的行踪。但带着他,也是个麻烦。
“你暂时留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出去。”林辞命令道,“外面还在搜捕你。”
砾连忙点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林辞不再说话,开始默默规划。雨水是最好的掩护,但陵区核心地带的守卫必然更加森严。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知道石匠癸被关押的具体位置,以及核心墓室区域的守卫分布。
他看了一眼砾。这孩子或许还能派上点用场,比如……帮他打听一些不涉及核心、却有助于他判断局势的消息。
“砾,”林辞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如果你想活下来,并且以后不用再挨打,被扔进殉葬坑,就按我说的做……”
地穴外,雨依旧下个不停,冲刷着古老的罪恶与新生秘密。
地穴内,一场跨越三千年的临时“同盟”,在这风雨交加的商代夜晚,悄然结成。林辞的考古探方,第一次有了一个……活的, albeit 弱小且惊恐的,“本地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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