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华国雄,令狐玄翊,陈最,赵一飞,计无施,加上唐逸风和上官云凤,三更天就匆匆上路。生怕第二日唐千寻等人醒的太早追了上来。几人待天色微亮,就离了官道,转走山林小道。幸好有上官云凤作向导,众人也不怕走错路。
那上官云凤倒也爽朗豪气,颇有父亲“雕侠”上官云之风。一路上与众人开诚布公,除了教中机密不能说。凡是能帮到众人多了解神教的话题都是有问必答。用她的话说就是:日月神教教主天下无敌,教中高手如云,又有五行旗助力,还有机关阵法,天时地利,莫说就这几人,就是再多十倍百倍,都不可能凭武力下得黑木崖。所以众人想活着下山,只能靠智取,靠运气,靠人情世故。所以她才不吝言语上为大家多解惑,让大家多了解神教实力,以便为大家多争取点活下来的机会。
接下来几天就进入大山之中行走,只能吃干粮喝泉水。运气好还能吃个野味。以众人的身手打猎那真是手到拈来。而且计无施与唐逸风都是厨艺高手,二人随身携带的烹饪工具、佐料样样俱全,甚至条件允许时二人还比起了厨艺,他们一人做一样野味,请众人品尝品鉴,众人吃的不亦乐乎,做菜之人也是享受着众人的推崇夸赞。
一连几日赶路,据上官云凤道,已离黑木崖不足百里。
这日傍晚,众人安营扎寨后,唐逸风离了众人,打算去找点野味和山泉水。
他小心翼翼的在山林中快速穿梭,两耳不断倾听四周动静。
突的一缕似有似无的琴音传人入耳中。唐逸风本就热衷音律,加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之中传来琴声本就让人好奇,所以他循着声音慢慢靠了过去……
渐渐的琴声越来越清晰,怕打断抚琴之人,扰了人家雅兴,唐逸风在距琴声还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能听清就好。
琴声音律婉转,声调清扬,加上抚琴人技艺高超,让人如身临其境,如痴如醉。只是那抚琴之人像是心情不好,琴中之意压抑郁闷,虽然所奏琴声不是攫人心魄的悲伤,也非刻意求取的哀怜,只是沉甸甸地压将下来,像晚秋的寒露浸润衣袍,初时不察,待到惊觉,凉意已透入肌骨。
唐逸风直起身,望向山谷深处。林木蓊郁,岚烟浮动,除了潺潺的水声与偶尔几声鸟鸣,一切似乎并无异样。可那琴声,偏就从这静谧里,丝丝缕缕地生长出来,愈来愈清晰。
唐逸风不由自主的循着声,放轻了脚步,踏着溪畔湿润的青草,绕过几丛开得正寂寥的野杜鹃。琴音牵引着他,如一条看不见的线。越是往里,声音越发真切。那琴声,初听是压抑,是郁闷,是心思沉甸甸地坠着,有些无可奈何,又带着一种自缚的痛楚。但细辨之下,内里却蕴着极韧的筋骨,不甘沉沦。此靡靡之音,却又隐隐如同被无形枷锁困住的蛟龙火凤,每一次挣扎翻腾,都带动铁索铮铮,不甘之外,更有一种想要一飞冲天、浴火重生的气势。
唐逸风于音律并非门外汉,而他的感情遭遇让他心中也是十分沉重、压抑、无奈,但他的性格和能力又不允许他从此沉沦颓废下去。所以他此刻听到这琴声仿佛是找到了一个专为自己心事抚琴之人。他听出这抚琴之人指法极高,右手“抹、挑、勾、剔”,力道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音色干净无比;左手“吟、猱、绰、注”,变化细腻入微。只是那“吟”法中,少了几分圆转自在,多了一些急促的震颤,似心中有无尽言语,偏又囿于某种桎梏,欲说还休。“猱”法本为润饰,在此处却带着滞涩的回环,仿佛一步三叹,徘徊不去。
是了,这一处连续的低音“撮”指,沉重如巨石投于深潭,闷响之后,涟漪都化不开,只有无尽的下坠。紧接着几个清越的“泛音”,本该如珠玉落盘,此刻听来,却像困于金笼的雀鸟,虽能鸣叫,却失了振翅苍穹的逍遥。琴为心声。这抚琴者,胸中本有丘壑,却亦有大郁结。
他拨开最后一重垂挂的藤蔓,眼前豁然一亮。
这是一片不大的幽谷腹地,绿草如茵,中央一棵虬枝盘曲的古松,松荫如盖。松下置一青石,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目光触及那身影的刹那,唐逸风呼吸不由一滞。
她背对着他,身形窈窕,一袭白衣不染尘俗,在松林淡淡的阴影里,仿佛凝聚了周遭所有的光。长发如墨瀑,仅用一根素色缎带松松束着,几缕青丝垂落颈侧,随风微动。她低垂着头,全部心神似乎都倾注在膝上那张形制古朴的焦尾琴上。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筛下斑驳的光点,在她白衣和琴弦上跳跃,明明灭灭,更衬得那背影孤高清冷,又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幽怨。
琴音正到紧要处。唐逸风隐身在藤蔓之后,不忍惊扰。
那是一段极为复杂的“滚拂”轮指,五指连绵不绝,快得几乎不见影子。弦音不再是先前沉郁的倾吐,而是变得激越起来,如骤雨打荷,如乱蹄踏心。那不是宣泄,更像是陷在某种迷障之中,左冲右突,却寻不到出路。指尖之力透弦而出,发出近乎锐利的铮鸣,听得人心中发紧。她肩头微微起伏,显然心绪已与琴音完全交融,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终于,在一串越来越高、几乎要绷断心弦的“剌伏”之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她右手五指重重按在弦上,止住了余音的震颤。
万籁俱寂。只有风过松梢的呜咽,和溪流不知疲倦的潺潺。
那白衣女子维持着按弦的姿势,良久未动。仿佛一曲耗尽了她所有气力,又仿佛沉溺在曲终之后的余韵里,无法自拔。那股沉重的郁气,非但没有随琴音消散,反而更加浓稠地包裹着她。松荫之下,她像一尊玉石雕琢的像,美则美矣,却似没有生机。
唐逸风心中一动,一时兴起。只见他悄然从怀中摸出一支短小玲珑的紫竹笛。
此笛伴随他多年,已然玉化,温润剔透,其音色清越旷远。他略一沉吟,将笛孔凑近唇边吹奏起来。
第一个音,如同雏凤初啼,清亮亮地划破了谷中的沉寂。
他没有去迎合方才那琴曲的悲郁,甚至没有半分犹疑。气息自丹田升起,悠长而稳定,通过唇舌恰到好处的控制,化为笛音,喷薄而出。
初始是开阔、平稳的长音,如同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光芒万丈,不可逼视。随即,旋律转为昂扬向上,层层递进,似有鲲鹏振翅,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笛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只有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浩大气象。
他的指法极快,“颤音”、“叠音”、“打音”交替使用,密如雨点,却又丝毫不乱,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圆润,饱满如朝露。气息控制更是精妙,“腹震音”自然悠长,赋予旋律磅礴的生命力;“气冲音”则如利剑出鞘,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
更为难得的是笛音中的意境。那不是简单的欢快,而是一种历经千山万水后的通透,一种笑看云卷云舒的从容,一种立足于巍峨之巅、俯瞰众生的豁达。笛声席卷而过,如长风荡涤寰宇,如春水融化坚冰。
松下的白衣女子,在那第一个笛音响起时,肩头便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她依旧没有回头,但按在琴弦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随着笛音铺展开来,她那紧绷的肩背,似乎一点点地松弛下来。笛声无孔不入,钻进她闭塞的心扉,驱散那盘踞已久的阴霾。那困住她的无形枷锁,在这充满阳光与力量的音浪冲击下,仿佛发出了碎裂的轻响。
她听到笛声中描绘的壮阔山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江南烟雨,塞北风雪。听到其中的自在逍遥——扁舟弄潮,山间醉月;松下对弈,云中放歌。那是一个她从未敢想,或者早已遗忘的广阔世界。
胸中那股积郁已久的闷气,在这浩瀚的笛声里,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像一滴墨,落入清澈广袤的湖泊,瞬间被稀释、净化,了无痕迹。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自心底深处滋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唐逸风的笛音开始变化,从方才的磅礴浩瀚,渐渐转入一种明净悠远的境界。旋律舒缓下来,如云开月明,清辉洒地;如雨后空山,清新沁人。他运用“泛音”技巧,吹奏出空灵剔透的音符,仿佛天籁,洗涤着聆听者的灵魂。
最后一缕笛音,袅袅散去,融入山谷的风中。
余韵悠长,比方才那戛然而止的琴音,更多了一份引人遐思的余地。
谷中,真正地安静了下来。连风似乎都停了,鸟也不鸣,唯有流水依旧,仿佛在默默回味着这一场琴与笛的交替。
青石上的白衣女子,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唐逸风一直凝神望着那个方向,此刻终于得见真容。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缺乏血色,但这份苍白非但不损其美,反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她眼中原本凝聚的浓重幽怨,此刻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了然、以及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她的目光清澈,落在唐逸风的身上,并无寻常女子的羞怯或戒备,只有一种平静的探寻。
四目相对,刹那仿佛永恒。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并非欢欣的笑,也非客套的笑。而是一种冰雪初融的释然,一种心有灵犀的认可,一种“我懂了你,你也懂了我”的无言交流。浅浅淡淡,却瞬间照亮了她整张脸庞,让那原本出尘绝艳的容颜,焕发出惊心动魄的光彩。
随即,她站起身来,白衣飘拂,如云如雾。她朝着唐逸风所在的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古雅而郑重的礼。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
礼毕,她直起身,再次深深看了唐逸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形貌刻入心中。然后,她抱起膝上的焦尾琴,转身,步履轻盈,向着山谷更深处,或者说,向着那松林掩映的未知路径走去。
她没有回头。
白衣身影在绿意葱茏中渐行渐远,几个起落,便已模糊,最终与那山间的岚烟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仿佛她从未来过。方才那压抑的琴音,那豁然的笛声,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与微笑,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
唐逸风没有出声挽留,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紫竹笛尚残留着唇间的温热。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空明澄澈。没有失落,没有怅惘,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
他知道,那一曲《破阵乐》变奏,她听懂了。他以笛声为引,为她劈开困锁心神的荆棘,让她得见天光浩渺。
而她最后那一笑,一礼,飘然而去,便是最好的回应。
无需言语。
松涛依旧,溪流长吟。
唐逸风将紫竹笛重新放入怀中,目光掠过女子方才坐过的青石,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清冷气息。
他转身,沿着来路,缓步而出。
出得谷口,外界的天光似乎更为炽烈了些。他眯起眼,回头再望那方青石,心中默然。
今日谷中,一曲琴,一管笛,一个人,一段缘。
或许,此缘也仅止于此。
不强求。顺其自然。有缘自会再见。无缘,再见万眼,也是枉然……
风过山林,带来远方玄翊等人模糊的喧嚣,那是他暂离的尘世。而谷中的一切,包括那一缕缕婉转悱恻的琴音,一张美丽清冷绝伦的脸庞,一个渐行渐远的绝美背影,仿佛变成了一朵空谷幽兰在他心中随风摇曳并生根。
他笑了笑,步履从容。前方,江湖路远,天地正宽,有缘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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