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
俞浡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所有属于宋鹤眠的声响——急促的呼吸,电梯到达的“叮”声,地下车库车辆解锁的短促鸣响,引擎发动的低吼,以及随后而来的、城市夜风呼啸而过的背景音。
他像一个在暴风雨中紧紧抓住灯塔微光的溺水者,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这根电波构成的脆弱绳索上。宋鹤眠正在回来。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内心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暂时压过了那蚀骨的恐惧和自我厌弃。
但他依旧蜷缩在窗边,身体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不敢动,怕一动,这好不容易重新连接上的微光就会再次断裂。窗外的车水马龙依旧,那繁华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尖锐的对比,将他衬托得更加孤独。
他回来了,然后呢?
我该说什么?做什么?
他会不会……再次离开?
迷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依旧像冰冷的雾气缠绕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俞浡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几乎屏住了呼吸。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宋鹤眠站在门口,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和未散的、淡淡的酒意。他的头发比离开时更加凌乱,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着,衬衫领口也有些歪斜,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疲惫,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急切、担忧,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窗边的那个身影。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窗外巨大的繁华背景里,消失不见。
宋鹤眠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关上门,甚至来不及换鞋,就快步走了过去。
他在俞浡面前蹲下身,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着点笨拙。他没有立刻去抱他,只是这样平视着俞浡低垂的、苍白的脸,声音因为一路的疾驰和内心的激荡而更加沙哑:
“浡浡……我回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般的颤抖,像是在对俞浡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俞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带着未干的湿意和深深的倦怠,但在对上宋鹤眠那双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时,那空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宋鹤眠,像是在确认他的真实性,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回来?
宋鹤眠读懂了这无声的询问。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俞浡脸颊上冰凉的泪痕。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声音低沉而郑重,“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重重地砸在俞浡的心上。他看着宋鹤眠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有疲惫,但独独没有他害怕看到的厌烦和嫌弃。
一直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似乎因为这句话,稍微松弛了一毫米。但他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巨大的无助和长期养成的沉默,像茧一样包裹着他。
宋鹤眠看着俞浡依旧沉默、仿佛将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他知道俞浡需要专业的帮助,他知道前路漫长而艰难。
但是,在此刻,他没有任何巧妙的办法,没有任何周全的计划。他所有的,只是一腔近乎鲁莽的勇气,和一颗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对方身边的、简单而固执的心。
他不懂如何解开那些复杂的心结,不懂如何驱散那些深植的恐惧,他只能凭着本能,用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去靠近,去温暖。
他站起身,没有强行拉俞浡起来,而是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同样靠坐在冰冷的落地窗边。宽阔的肩膀与俞浡单薄的身体轻轻挨着,传递过来一丝属于活人的、真实的体温。
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大道理,也没有追问俞浡的感受。他只是伸出手,绕过俞浡的后背,将他依旧僵硬、冰冷的身子,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靠在自己身上。
俞浡的身体先是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但宋鹤眠的手臂坚定而有力。渐渐地,那冰冷的躯体似乎汲取到了对方身上的热量,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将大部分的重量,依赖地靠在了宋鹤眠的怀里。
宋鹤眠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俞浡柔软却冰凉的头发,闻到他发间熟悉的气息,一颗惶惑不安的心,才仿佛找到了短暂的落脚点。
他空有闯入这片荒芜世界的勇气,却不知如何耕种,如何重建。他只能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抱着怀里这个破碎的灵魂,用自己并不宽阔却足够坚定的胸膛,为他挡去此刻的寒风,告诉他:
我在这里。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里陪着你,也好。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窗内,两人依偎在冰冷的玻璃窗前,像两只在暴风雪中相互取暖的动物,依靠着最原始的本能和一份孤勇,对抗着漫漫长夜。
未来依旧迷茫,问题依旧无解。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重新拥有了彼此。
而这份简单的、笨拙的陪伴,或许,正是穿越黑暗所需要的第一缕,也是最真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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