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天光晴好,一顿饭毕,众人皆是酒足饭饱。
云泽推开轩窗指着远处:“如此好天气,不如去西郊雁栖走走?此时芦花正盛,水光接天,最是宜人。”
我转头看向杜怀瑾,在我们熏陶下,我觉得他眉宇间少了几分执拗,多了几分从容。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竟主动开口:“《礼记》有云张弛之道,今日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出户临风,观水悟道,或许别有一番心得,与埋首书卷确是不同。”
四个人两辆马车出了城,到了雁栖湖边上,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往湖边走。
江临舟折了支芦杆在手中把玩,秋阳透过渐黄的梧桐叶,在青石路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杜怀瑾起初还端着御史的威仪,待见到芦荡间惊起的白鹭,不觉舒展了眉头。
云泽故意踩碎几片落叶,脆响惊得杜怀瑾微微一颤,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
可我心底总萦绕着几分说不清的不安。
早先在大雁楼用饭时,便隐隐觉得似有一道目光时时落在我身上。当时只当是酒楼里人来人往,是自己多心了。
可如今我们已到了这郊外湖边,四下清静,那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却仍未消散。
此刻我已能断定,确实有人在一路跟踪我们。
究竟会是谁?竟敢在这天子脚下的上京地界,尾随我们一行人?
我寻了个由头,说要去湖边净手,故意落在众人后面,独自走向雁栖湖畔。
佯装俯身将手伸进微凉的湖水里,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波光潋滟的湖面如镜,映出身后的景象——一个修长的玄色身影,正静立在离我不远的柳荫下。
我心口猛地一滞,几乎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是他?
指尖倏然僵住,那人自柳荫深处缓缓走来,麂皮靴踏过枯草的声音惊起飞鸟。
我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望着湖面重新聚拢的倒影里,渐渐浮现出熟悉的眉宇。
“禾禾。”熟悉的嗓音带着三分笑意自身后响起,我缓缓直起身,任水珠从指尖滴落,在湖面点出细小的涟漪。
西斜的日头将他玄色衣袍镀上金边。
我望着水面上我们并立的倒影,忽然记起那夜在西鲁,他也是这般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将我圈在怀中挡住玉贵妃滔天的恨意。
我眼角余光扫过远处正缓步朝前走的三人,迅速敛起心神,转身朝他盈盈一笑:“多日不见,大叔别来无恙?”
他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我几乎能听见后槽牙磨动的细响:“数月不见,小丫头的口齿倒是愈发伶俐了!”
说话间他已握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将我拉进垂柳浓荫里。
我生怕惊动不远处的同伴,只得任他带着穿过纷披柳丝。
待得柳幕将我们身形完全遮蔽,他方才停步,我立即瞪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无奈摇头,玄色衣袖拂过柳枝:“在你心里,我就这般不堪?当日你不辞而别,我遣人寻遍南境,谁知你竟使了招声东击西。”
指尖轻轻拂开垂到我额前的柳条,“原来跑来了东星,当真狡猾得很。”
我偏过头去,任由柳叶拂过脸颊:“自己寻不着人,倒要怪我咯?”
话音一出口我便暗自懊悔,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我早就知道,可每回见他,那些带刺的话便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出乎意料的是,他闻言并未动怒。
我刚想询问他来意,远处已传来江临舟的呼唤:“禾禾——”伴着云泽焦灼的喊声穿透柳帘。
他循声望去,眸光渐渐黯淡,唇角牵起自嘲的弧度:“看来这些时日,禾禾过得甚是惬意。”
我尚未开口反唇相讥,忽觉掌心一凉,已被塞入一枚玄铁令牌并半角素笺。
“今夜持此令到笺上所书之地。”
他俯身时熟悉的龙涎香味扑面而来,“若是不来……”话音里带着熟悉的威胁,“我不介意亲自去东星皇宫寻人。”
未等我应答,玄色身影已没入重重柳浪。
我怔怔望着掌中令符,但见令牌上刻着西鲁皇室的鹰纹,素笺墨迹犹带松烟香气。
“禾禾!”
呼唤声渐近,我慌忙将令牌藏入袖中,抬手理了理被柳枝勾乱的鬓发。
秋阳透过柳隙洒落碎金,我掀开柳幕迎向匆匆寻来的三人,裙裾拂过满地落叶沙沙作响。
三人见我自柳荫中转出,明显都松了口气。
我强自镇定地拢了拢衣袖,低声解释:“方才……有些内急。”
说罢不自觉垂下头,借以掩饰眸中闪烁。
他们只当我是不好意思,并未起疑。
云泽故意笑着打趣:“你该唤我们替你守着才是。这郊野空旷,万一遇上歹人将你拐了去,我们可如何向四叔交代?”
我倏然抬头,狠狠瞪他一眼,也不答话,径自甩袖转身,快步朝前走去,将他们的笑语声远远抛在身后。
秋阳将我的影子拉得颀长,草叶在绣鞋下发出细碎的哀鸣。
我抬手触到袖中那枚玄铁令牌冰冷的轮廓。风过处,几片银杏翩然落在肩头,恰似此刻心湖泛起的涟漪。
我独自走在最前,只觉胸口似被什么堵着,连带着这秋日最后的余晖也显得格外刺眼。
江临舟缓步上前,与我并肩而行。
“可是累了?”他声音温和,如掠过湖面的微风。
我勉强弯了弯唇角,却答非所问:“只是忽然觉得……这西郊的风,比城内要凉上许多。”
仿佛印证这话,秋风恰好卷起落叶掠过衣袂,我下意识拢紧衣袖。
他驻足回望,对云泽与杜怀瑾温声道:“暮色渐沉,该返程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要回去的。只是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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