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仙游县城内已经是一片繁忙的备战景象。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有些大宅门前散落着匆忙离去时遗落的杂物。
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满是身披甲胄的兵士往来奔走,抬着滚木擂石的民夫喊着号子,与军官的呼喝声交织成紧张的氛围。
雄叔拦住一个正扛着箭箱匆匆走过的士兵,抱拳问道:“我们是附近渔村前来助战的渔民,不知该向哪位大人报到?”
那士兵停步打量着我们这支衣衫粗陋的队伍,见我们人数不少,便朝远处一座青砖高墙的院落指了指:“县尉大人在那边,诸位可去寻他。”
雄叔道了声谢,便领着我们穿过忙碌的人群,朝着那座戒备森严的府邸走去。
我们穿过弥漫着硝石气味的街巷,但见县尉立在石阶上,玄甲上沾着泥泞。
他接过雄叔呈上的海防图时,目光在我们粗粝的手掌与磨光的鱼叉间流转:“壮士们可知,此番不同海上缠斗?”
雄叔将鱼叉重重顿地:“大人,咱们的渔网能兜住惊涛,自然也能拦住倭寇!”
话音未落,城墙突然传来急促钟声——烽火台已望见倭船帆影。
县尉猛然展开令旗:“既然如此,请各位壮士协防西门!”他忽然看见我背篓里的草药,“这位壮士是?”
我解开药囊露出银针:“能救一命,便是一命。”
县尉此刻已无暇多虑,扬手喝道:“走!”
我们顾不上饮一口水,当即转身奔向西门。我咬紧牙关背稳药箱,竭力跟上队伍不至于拉下太多,粗重的喘息混在纷乱的脚步声中。
待我喘着大气攀上城墙,眼前已是血肉横飞的厮杀。
倭寇果然凶悍异常,刀法狠厉,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每一记劈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守城士兵伤亡不断。
我来不及抹去额间汗水,疾步冲到一名倒地的士兵跟前。
他胸前刀伤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我跪地取出纱布用力压住伤口,将止血丸塞进他苍白的唇间。
银针在染血的指间穿梭,缝合、敷药、包扎,每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在这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争分夺秒。
我跪在城墙垛口下,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拿起针线。
指尖早被血污浸得发皱,银针在掌心打滑,只得用衣角胡乱擦拭继续缝合。
又一个腹部破裂的年轻士卒被抬来,肠子混着泥沙从指缝间滑落,我抓了把止血粉按上去,看着暗红的血沫在青石砖上洇开。
那边有个断了腿的老兵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先生……”他浑浊的眼珠盯着我染血的衣襟,“给个痛快吧!”我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将参片塞进他舌下:“活着才能杀敌。”
当倭寇的火箭擦着发梢钉在城楼时,我正给中箭的弓手剜肉取镞。
匕首割开发白的皮肉,箭簇带着碎骨拔出那刻,热血流过腕间早已凝固的血痂——原来层层叠叠的暗红,早把我这身青布衫染成了铁锈色。
暮色不知不觉降临,震天的喊杀声渐渐止息,抬担架的民夫踩到满地凝结的血块险些滑倒。
我伸手扶住墙垛渐渐起身站稳,发现整面城墙的砖缝都透着暗红,像用无数人的性命重新浇铸了一遍。
我蜷缩在县尉临时给我们这支队伍安排的房屋墙角草堆上,借着漏进的月光清点人数。
昨日还吵着要教儿子撒网的陈大,总把鱼获偷偷塞给我的阿旺,还有那个总红着脸问我镇上姑娘会不会嫌渔民腥气的年轻后生……七个熟悉的身影永远留在了城墙上。
指节突然抵住嘴唇,却堵不住喉间溢出的呜咽。自玉门关一路走来,我都不曾落过泪。
可此刻看着空出来的七处草铺,那些被倭刀斩断的鲜活生命,像把生锈的锯子正在心口来回拉扯。
窗外飘来雄叔压抑的嗓音:“把他们的鱼叉……带回去立衣冠冢。”接着是铁器碰撞的脆响,每一声都砸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草堆,任凭泪水浸湿膝盖。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自己的颠沛流离,而是眼睁睁看着平凡的温暖被乱世碾碎——那些带着海腥味的笑容,本该在夕阳里收网归家,如今却成了牌位上冰冷的姓名。
晨光刺破窗棂时,我猛然惊醒,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草堆里还残留着昨夜呜咽的余温,但屋外操练的脚步声已容不得沉溺悲伤。
我抱起那身浸透血污的衣衫走到井台边。冷水浇在脸上时,看见水中倒影眼底布满血丝,却比昨夜多了几分清明。
雄叔正在院中磨刀,石头上淌下的锈色水痕像极了城墙上那些渐渐凝固的血迹。
倭寇估计也损失惨重,接连几日都未再发动大规模进攻。
雄叔前去县尉府请示后续安排,回来时带着整编入正规军的消息。
我趁此机会走遍县城前后,在残破的院墙边采撷野生的三七,从药铺里寻找可用的药材。
这日正午时分,雄叔带着满身尘土踏进院门。我正捣着新采的马鞭草,抬头照例问:“今日操练什么?”
他灌下一碗清水,眼睛在阳光下发亮:“练躲闪!县尉大人亲自示范,教我们如何格挡时侧身。”
粗粝的手掌在空中划出弧线,“他说——活着才能多杀敌。”
我望着竹筛里晾晒的接骨木,忽然想起昨日在伤兵营所见。那位县尉正为断臂的士卒换药,玄甲未解便跪在草席上清理腐肉。
看来这位县尉真正把“爱民如子”四个字变成了实在的温度。
城墙方向突然响起三短一长的钟声——那是倭船再次出现的警讯。我们相视一眼,同时抓起了手边的鱼叉与药囊。
这一次,北冥水师的战船在海上成功拦截了倭寇的船队。
我站在城墙上眺望,只见北冥水师的战船与倭寇艨艟缠斗在一起,箭矢如飞蝗般在桅杆间穿梭。
战鼓声顺着海风隐隐传来,海天交界处火光闪烁,浓烟如黑龙般翻滚升腾。
直到日落时分,倭寇终是没能突破防线,残存的几艘敌船拖着黑烟消失在暮霭深处,海平面终于恢复平静。
城内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欢呼,我却背着药箱匆匆赶往伤兵营。
伤兵营里很快挤满了从战船抬下来的水师士卒。
一个满脸烟灰的年轻水兵抱着断裂的桨橹呆呆坐在门槛上,我替他包扎手臂烧伤,听见他喃喃自语:“他们的船……比我们的快!”
在给一个肩胛骨嵌着箭簇的年轻水兵包扎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大夫……我们的船板太薄,倭寇的火矢一射就透。”
他咳着血沫,“要不是突然起雾……我们根本拦不住!”
老军医在一旁不住叹气,我望着刚换下的三盆血水,心里猛地一沉。
这些伤员身上的伤口多在胸腹——说明水师士卒缺乏足够的甲胄防护。
有个老水手甚至是被自家断裂的桅杆砸伤的,他苦笑着比划:“倭寇的船头包着铁皮,直接就能撞碎我们的船舷……”
我坐在营帐角落的矮凳上,就着摇曳的油灯,将今日所见细细记在麻纸上:水师战船木板厚薄、箭矢储备数目、伤员创口分布……墨迹未干时,雄叔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咸腥的海风。
见我对着空药柜出神,他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该高兴才是,总算没让倭寇靠近海岸。”
我将写满字的麻纸递给他:“请把这个交给县尉。”
见他面露困惑,我指尖轻点墨迹中的“甲胄防护不足”几个字,“倭寇这次退得干脆,怕是下次来袭时,会带着能射穿我们船帆的强弓。”
雄叔攥着纸张沉默片刻,扭头朝外就走:“我这就去。”
海风吹动营帐的门帘,送来远处庆祝的锣鼓声。可在这喧闹背后,我仿佛听见另一种声音——那是倭寇在深海里磨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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