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着洞外天色由暗转明,耳畔搜寻的喧哗由远及近,又随着暮色降临渐渐消散。
整整两日,我始终倚着冰冷石壁,心头漫过无边荒芜——天地这般辽阔,竟寻不到一处容身之所。
忽然想起七星村那间石屋,不知历经战火可还完好?
老村长是否仍将屋舍空置,盼着我某日归来?
第三日天色渐暗时,当最后一批搜救的船帆也消失在海平面后,我拨开洞口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峭壁。
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我站在礁石间环顾这片熟悉的海域——远处台州军港的旌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
更远处都督府的青瓦反射着冷光——这世间从不因谁的离去停驻分毫。
这里的一切都还在继续运转,仿佛那个叫“阿星”的幕僚从未存在过。
我最后望了一眼曾经倾注心血的校场方向,转身钻进沿岸的密林。
沿着樵夫踩出的小径疾行,待到第二日破晓时分,终于望见七星村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村子比记忆中更显破败,战火虽未直接波及此处,但青壮大多被征召,只余些老人孩童。
我快步穿过荒芜的田埂,来到村尾那间石屋前。
推开虚掩的木门,扬起的细尘在光柱里翻飞如金粉。梁上悬着的干药草还保持着几个月前精心捆扎的模样,只是褪成了灰褐色。
指尖抚过灶台,抹开一道清晰的痕——这里竟连浮灰都比别处薄些。
“每旬我都来扫洒。”
正怔忡间,身后传来竹杖点地的声响。
“这屋子啊,一直给阿星先生留着。”老村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扶着门框,霜白的眉毛在阴影里颤动。
他的目光落在我结痂的肩头,那里还渗着暗红,“倭寇没闯来过,官兵也不曾征用。”
他抬手拂去门楣上的积尘,“就是想着,万一哪天先生回来了……”
“老丈。”我刚开口,海风便将我未尽的话语吹散在空气中。
当夜我便宿在这熟悉的石屋里。没有解释为何归来,老人也不曾追问。
村长夫人抱着晒得松软的棉被蹒跚而来,在榻上铺开带着阳光气息的床褥,又默默摆上一套洗净的茶具。
望着两位老人佝偻着忙前忙后的身影,我站在门口树下,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这世间最暖的,从来不是千言万语,而是这般不言不语的相守。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初至七星村的时光。
每日晨起,我便背着药篓上七星山采药,直到暮色降临才踏着露水归来。
只是心境已与往昔大不相同——不再会独自坐在山崖边,望着云海怔怔出神,不再去想爹娘如今可还安好,贺楚是否仍在追寻我的踪迹。
我刻意将这些思绪放逐,将自己全然封闭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不深思,不回想,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天色明暗交替,任凭光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悄然逝去。
这些日子,村里出奇地安静。
晨起上山时,总见几个村妇在井边洗衣,她们见到我便停下捶打衣物的动作,只是默默点头示意。
午后在院里晒药,能听见孩童们在不远处嬉闹,却从不会有半只竹球滚进我的篱笆院。
那日看见老村长坐在村口槐树下编竹筐,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他要听故事。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指向我的石屋,老人立即轻轻按住她的小手,往她掌心里放了颗野枣。
我忽然明白——这方寸天地的安宁,原是有人早早在四周为我筑起了无声的藩篱。
他们用最质朴的默契,守护着这片不需要言说的宁静。
那日黄昏,我背着满篓新采的草药推开柴扉,竹篓还未及卸下,抬眼便见篱笆墙内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马儿正悠闲地啃食着墙角的青草。
乌骓踏雪!
它怎会在此处?我脑中霎时警铃大作,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是云泽寻来了?还是都督发现了?亦或是……
我不敢再深想,猛地转身就要往院外跑。却在这一刹那,手腕被人从后方牢牢握住。
那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袖烫进肌肤,我惶然回身,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邃如夜海的眸子——贺楚就站在暮色里,那张在我梦中辗转千回的面容,此刻真真切切地映在我震颤的瞳孔中。
他握着我的手腕,力道坚定而不容挣脱,翻涌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目光紧紧锁着我,竟让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晚风卷着药草的清苦气息拂过院墙。他就这样攥着我的手腕,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稍一松劲,我便会如一年前那般消失不见。
“十一个月零七天。”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厉害,“禾禾,你倒是很会挑地方。”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乌骓踏雪在旁打了个响鼻,蹄子不安地踏着泥地。
他忽然松开手,转而用掌心轻触我肩头隐约露出来结痂的伤口。粗糙的指腹隔着布料摩挲,引得我轻轻战栗。
“听说你跳崖了。知不知道当我看见那片染血的衣料时……”
后半句话碎在风里。晚霞将他轮廓镀上金边,我这才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与比记忆中消瘦的面庞。
“陛下怎么会……”
“叫贺楚。”他打断我,目光灼灼如星火。“在你面前,我从来只是贺楚。”
远处传来老村长驱赶鸡鸭归圈的吆喝声,惊起竹林里的宿鸟。
他依然维持着那个近乎禁锢的姿势,仿佛这方寸天地间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
“这次,”他忽然俯身,额角轻轻抵住我的,“你休想再逃。”
那日梦中爹娘冰冷的面容倏然浮现,我眼神不由自主黯淡下来,双手开始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察觉到我的抗拒,他手臂骤然发力,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
熟悉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温暖扑面而来,我鼻尖一酸,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
他察觉到我的颤抖,收拢双臂将我箍得更紧,下颌轻抵在我发顶,一声叹息般的低唤逸出唇畔:
“禾禾……”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我靠在他怀中,耳边是他急促有力的心跳,那节奏里带着失而复得的慌张,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紧张。
喜欢大叔,你比我大了整整十八岁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大叔,你比我大了整整十八岁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