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
风沙卷着焦糊的木屑与血腥味,灌入破败的山神庙,吹得残存的火星明灭不定。
萧云归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石婆婆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失去最后的温度。
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上,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决绝,浑浊的眼眸依旧望着残破的庙顶,仿佛要看穿这无情的天道。
“她本可活,若你早斩心我。”
那道来自识海深处、属于未来之身的声音,如同一根淬了寒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入他最脆弱的神经。
那声音冰冷、淡漠,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蕴含着洞悉一切的残酷。
萧云归猛地抬头,血丝从眼眶中迸裂开来,嘶哑地在心中狂吼:“你说什么?!什么叫我早斩心我?!”
然而,识海之中,那道朦胧的身影早已消散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
回应他的,只有《斩我经》第一篇那些玄奥而冰冷的金色古字,它们静静悬浮,每一个字都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斩我,斩我……何为斩我?
斩去形骸,是为斩形我。
他懂了,这是力量的代价,是踏上这条路的门票。
可斩心我……又是何意?
难道,是要他斩去心中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羁绊、所有的善念与愧疚?
难道,要他变成一个无情无义、只为力量而存在的怪物?
如果石婆婆的死,是因为他心存不忍,是因为他为了保护这座庙、这块碑而迟疑,那么……这条路,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嗬……嗬嗬……”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打断了萧云-归的思绪。
他霍然转头,只见庙门口,那几具被蝎尾翁炼化的尸傀,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操控,正凭借着嗜血的本能,一步步地挪了进来。
它们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幽绿的鬼火,残破的身躯上挂着腐肉,正对着庙内唯一的活物——萧云归。
杀意,纯粹而原始的杀意,从尸傀身上弥漫开来。
萧云归的眼神瞬间从悲痛转为森寒。
他轻轻将石婆婆的尸身平放在地上,用自己破烂的外袍盖住她被骨尾贯穿的胸口,遮住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缓缓站起,身形依旧踉跄。
与蝎尾翁的一战,几乎耗尽了他残脉中所有的真气,此刻四肢百骸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的眼神,却比庙外的寒风更冷,比尸傀眼中的鬼火更亮。
“你们……也该下去陪你们的主人。”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具尸傀猛然加速,枯爪如钩,带着腥风扑面而来!
萧云归不退反进。
识海中,未来之身的剑意片段虽然不再主动显现,但那种对危机的预判本能,已经如烙印般刻入他的灵魂。
就是现在!
他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左侧倾,堪堪避过利爪。
与此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不再是之前那般凝实,却更加刁钻狠辣。
这不是《斩我经》的剑意,而是他从未来之身无数次的出手中,模仿、领悟、化为己有的一丝杀戮本能!
噗嗤!
一指点出,正中尸傀的眉心。
那具尸傀的动作戛然而止,眼眶中的鬼火剧烈摇曳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它体内的阴煞之气被这一丝精纯的剑意瞬间搅碎,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一击毙命!
其余几具尸傀仿佛受到了刺激,嘶吼着一拥而上。
萧云归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就像一个最高效的猎人,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
他的动作不再大开大合,每一次侧身、每一次垫步,都精准到毫厘之间,总能以最小的代价,避开最致命的攻击。
他的手指,就是他的剑。
每一次点出,都直奔尸傀的要害——眉心、咽喉、心脏。
这些被炼化的怪物,唯一的弱点便是维系其行动的核心阴煞。
而萧云归的剑意,正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克星。
噗!噗!噗!
连续几声闷响,剩下的尸傀接二连三地倒下,尽数化为污秽的脓血。
整个破庙,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萧云归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剧烈地喘息着。
胸口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抬手擦去,目光落回到石婆婆冰冷的身体上。
仇人,一个死了,一个逃了。
蝎尾翁已经化为飞灰,但那个叫风鹞子的探子,带着天机阁的秘密任务逃走了。
萧云归俯身,捡起地上那半片碎裂的铜镜。
镜面冰冷,残留着风鹞子的气息和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
天机阁……
这个名字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一个能窥探《斩我经》这等上古秘辛,并派出风鹞子这种精锐探子的组织,其势力之庞大,绝对超乎想象。
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他握紧了铜镜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目光再次转向那块黯淡无光的轮回残碑。
石婆婆说,经文不可离庙,否则天下大乱。
可如今,庙已毁,守经人已死,这块碑,还能守住什么?
更何况,完整的《斩我经》第一篇,已经铭刻在他的识海之中。
他,才是那个移动的“经文”。
天下大乱?
萧云归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一切,早已在那场流放中化为乌有。
天下乱与不乱,与他何干?
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仇。
天机阁,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风鹞子,他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他记得清清楚楚。
今日之仇,来日必将十倍、百倍奉还!
二是恩。石婆婆的守护之恩,传法之恩,以及……最后的托付。
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那枚温热的骨符静静地躺着。
“去……北冥崖……找……碑眼……”
这是石婆婆用生命换来的遗言。
北冥崖,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地名。
碑眼,更是无从索解。
但这是石婆婆最后的指引,也必然是解开《斩我经》和轮回井秘密的关键。
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萧云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臭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风鹞子逃走,天机阁的下一批人,随时可能赶到。
或许,更强大的敌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必须离开,立刻!
但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他走到石婆婆的身边,缓缓蹲下。
凝视着老人安详中带着不甘的遗容,萧云归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未来之我的话,再次于心底响起——“她本可活,若你早斩心我。”
是啊,如果他一开始就足够冷酷,足够强大,在蝎尾翁第一次出现时便能将其格杀,或者在风鹞子窥探时就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或许,石婆婆真的不必死。
他的善,他的不忍,他的迟疑,在这一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内心。
“斩心我……”他低声呢喃,
难道,强大,真的意味着要抛弃一切为人的情感吗?
他伸出手,想要抚平石婆婆紧蹙的眉头,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但这一次,不是未来之我,而是他自己。
如果连最后的恩义都无法报答,连守护者的尸骨都要弃之不顾,那样的我,和行尸走肉的尸傀,又有什么分别?
那样的强大,就算能掌控轮回,又有何意义?
斩心我?
或许未来我会那么做,但不是现在!
这一刻,萧云归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坚定。
他不再迷茫,不再挣扎。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婆婆那瘦小而冰冷的身体,轻轻地、稳稳地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可是在萧云归的背上,却重如泰山。
这是恩情之重,是承诺之重,亦是……他选择坚守的,为人之道。
他背着她,缓缓转身,目光越过破败的庙门,望向庙后那片唯一还算完好的地方。
在那里,一株苍劲的古柏,在风沙中屹立不倒,仿佛亘古以来便守护于此。
他要给这位可敬的守护者,一个最后的归宿。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瓦砾与灰烬,向着庙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残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孤独,却异常挺拔。
识海中,那片铭刻着《斩我经》的残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决心,微微一颤,流转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悄然融入他那枚温热的骨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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