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风雪仿佛被那惊天一剑斩断了根,变得稀疏而无力,露出铅灰色的天穹。
断崖之下,昔日的战场被新的白雪彻底掩埋,数不清的生命与恩仇,都成了这片茫茫雪原下的一抔尘土。
“咳……咳咳!”
萧云归猛地跪倒在地,一口混着漆黑血丝的浊血喷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诡异的冰晶。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七窍中渗出的黑线如同活物般蠕动,那是神魂过度透支,本源撕裂的可怕征兆。
识海内,那道裂纹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像蛛网般蔓延开来,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
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额头,指尖却诡异地穿过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残影——那是未来之身留下的痕迹,如同跗骨之蛆,钉死在他的神魂之上。
“你的线……分叉了。”
小石头不知何时已从苏青竹的背上滑下,他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萧云归身上两道截然不同的光线。
他伸出手指,一指萧云归的心口,一指萧云归的身后。
“一条线,又冷又利,连着那个黑影……他就在你身体里,等着吃掉你。”小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还有一条……变得好淡,好模糊,通向很远很远的过去。它……好像快要断了。”
通向过去……
萧云归心头剧震。
他想起了《斩我经》,想起了那未来之身冰冷的警告:“下次,我将取代你。”
他一直以为,《斩我经》是斩去未来的执念,成就当下的“真我”。
可现在看来,这门诡异的功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它不仅牵扯到未来,更与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未来之身要吞噬现在的他,而代表过去的“线”,却在趋于断裂。
一旦过去断绝,现在的他又是什么?
一个没有来路,只剩被吞噬这一条末路的空壳吗?
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甚至比北境的风雪更要凛冽。
“萧云归,你怎么样?”苏青竹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手掌贴在他的后心,一股微弱却纯净的暖流尝试着渡入,却被萧云归体内狂暴混乱的气息瞬间冲散。
她的脸色也十分苍白,血脉封印虽已松动,但长久以来的禁锢让她对妖力的运用生疏无比,此刻强行催动,已是极限。
萧云归摇了摇头,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哑声道:“我没事……死不了。”
他抬眼望向前方。
那条被未来之身指出的古战场裂谷,就在三百步之外。
雪崩之后,巨大的裂口更清晰地显露出来,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大地之上。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
那里,就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答案。
“走。”萧云归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他挣扎着站起,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苏青竹的肩上。
三人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裂谷。
每一步,萧云归都感觉自己的神魂在被撕扯。
识海中,那道“斩形我·归影”的剑意烙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清晰时,他对剑道的理解便凭空拔高一截;模糊时,未来之身那冰冷的杀意便会席卷而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强大,也是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终于,他们来到了裂谷边缘。
凛冽的罡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如万千刀刃切割着肌肤。
谷底深邃,一眼望不到底,只能隐约看到下方林立着无数黑影,如同沉默的卫兵,守护着某个古老的秘密。
“下面……好多断掉的线。”小石头缩在苏青竹怀里,小声说道,“每一块石头的下面,都埋着一条线。有的已经彻底死了,有的……还在动。”
萧云归心中了然,那定是历代修行《斩我经》的前人留下的痕迹。
这片裂谷,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也是他们的道场。
“边荒夜行图……斩我古篆……寒鸦堡……”他喃喃自语,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寒鸦堡的建立,或许就与这片“斩我”传承之地有关。
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秘密?
下到谷底的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崖壁陡峭,覆满万年不化的玄冰,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萧云归伤势沉重,苏青竹妖力不济,带着小石头更是举步维艰。
就在萧云归几乎要放弃,准备再度透支神魂强行开路时,苏青竹却拦住了他。
“别动用你的力量了,”她咬着牙,眼神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你再乱来,就真的会被那个‘你’给吞了。”
说罢,她将小石头安置在一处稍稍平缓的冰台上,自己则走到崖壁前,闭上了双眼。
她体内的血脉封印,在寒气的刺激下,以及刚才强行运功的冲撞下,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一股淡淡的青色光华从她眉心浮现,随即蔓延至她的指尖。
“妖……狐之力,引!”
她一声低喝,双手猛地按在光滑如镜的冰壁之上。
只见那坚硬的玄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变形,一条由冰晶构成的阶梯,蜿蜒着向下延伸而去。
阶梯的表面并不光滑,反而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正好可以防滑。
这是她血脉中传承的控水天赋,即便微弱,在此刻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云归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扶起小石头,踏上了这条由苏青竹以本源之力凝结的冰梯。
下坠的过程漫长而压抑。
越是深入谷底,风声便越是凄厉,仿佛有无数怨魂在耳边哭嚎。
那些林立的石碑也愈发清晰。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高耸如剑,有的矮胖如墩,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一股斩尽杀绝、舍我其谁的孤绝剑意。
这些剑意与萧云归识海中的烙印遥相呼应,让他头痛欲裂,却又感到一种诡异的亲切。
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过去,一个个与他一样修行《斩我经》的先行者,在这片死寂的谷底,挥出斩向自己的一剑,最终化为一座冰冷的石碑。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谷底比想象中更加宽阔,也更加死寂。
这里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光,如同被囚禁的希望。
四周,成百上千座石碑静静矗立,形成一片碑林。
每一座石碑上,都清晰地刻着两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斩我”。
这些字迹笔力万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是书写者用自己的神魂与生命烙印其上。
而在碑林的最中央,赫然立着一座与众不同的断碑。
它比周围所有的石碑都要高大,即便已经从中断裂,剩下的半截依然如同一座小山。
碑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赤色,仿佛被无尽的鲜血浸染过。
萧云归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在那断碑的底座上,他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纹路——那正是“边荒夜行图”上所标记的核心图腾,一个由无数复杂线条构成的,仿佛眼睛又仿佛漩涡的诡异图案。
找到了!
他心脏狂跳,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寒鸦堡的秘密,他身世的线索,甚至《斩我经》的终极奥秘,所有的一切,都藏在这座断碑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刺痛,一步步走向那座巨大的断碑。
苏青竹和小石头紧紧跟在他身后,神情紧张地环顾着这片诡异的碑林。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血脉与神魂的悸动就越是强烈。
他手中的残玉开始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与断碑上那个古老的图腾遥相呼应。
终于,他站在了断碑之前。
他能感受到,碑中蕴含着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既是传承,也是封印。
一旦触碰,后果未知。
或许是天大的机缘,或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没有退路。
身后是寒鸦堡的追杀,体内是未来之身的觊觎,过去的路已然断绝。
他如同一叶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唯有向前,才能寻到那一线生机。
萧云归抬起手,目光决然。
他将那枚承载着他身世之谜的冰冷残玉,缓缓地,一寸寸地,按向了断碑上那个与夜行图纹路完全吻合的凹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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