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那九道由焚心锤砸出的时间剑痕,曾是这片灰雾绝域中不可逆转的法则伤疤,此刻却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愈合。
八道剑痕悄然闭合,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它们所代表的八次死亡轮回,从未发生过。
唯有中央那一道,笔直如线的剑痕,竟开始了匪夷所思的反向“生长”!
裂痕没有消失,而是在倒退!
先前被剑意撕裂的空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逸散的灰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塞回裂隙,就连那些盘旋不休的雾鸦,其凄厉的啼鸣都像是被倒放的音轨,尖锐地逆向回响,最终归于死寂。
这违背常理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撼的沉默。
“时间……时间在倒流!”灰奴儿那张布满尘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乎癫狂的喜悦。
她整个人匍匐在地,耳朵紧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岩石,仿佛在聆听大地最深处的脉动。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那些……那些死过一次又一次的‘他’,正在从时间的长河里被抹去!他们……消失了!”
她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那些在不同时间线上,被这恐怖布局扼杀的萧云归。
每一次死亡,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也加深了她作为见证者的绝望。
而现在,这些绝望的印记,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擦除。
不远处,焚心锤静静悬浮在半空,锤身上那团永不熄灭的魂火,此刻不再是暴虐的赤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
魂火微微颤动,如同一颗沉寂了万古的心脏,重新感应到了某种久违的生机。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属于生命最初的悸动。
断眉客的动作最为隐秘。
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地异象吸引,悄悄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残片。
这正是归一剑的碎片,是他当年从萧云归“尸体”上捡到的。
此刻,他瞳孔猛地一缩,只见碎片剑脊上,那道与大地裂痕同源的“时间剑痕”,竟也在以同样的速度缓缓愈合,光洁如新,仿佛它从来没有断裂过。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道盘膝而坐、虽身形单薄却撑起了整片天地的背影,喉结滚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你真的……斩了‘命根’?”
命根,既是修士与天道气运的连接,也是被师门长辈种下的命运之锚。
斩断它,意味着彻底脱离既定的轨迹,从此天高海阔,但也意味着与过去的一切恩泽、庇护彻底决裂,成为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是海阔天空;赌输了,是万劫不复。
另一侧,风葬僧神情肃穆。
他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墨,提起那支陪伴他超度了无数亡魂的狼毫笔,试图在面前的黄纸上写下“归真”二字。
这是他的道,他认为萧云归此举,正是勘破虚妄、回归本真的至高境界。
然而,血墨方一落纸,一股无形的燥热凭空而生。
那滴精血仿佛点燃了某种禁忌,黄纸“轰”地一声化为飞灰,连带着他笔尖的狼毫都瞬间焦黑。
纸灰散尽,唯有地面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焦痕,扭曲如鬼爪,散发着一股“道”被否定的毁灭气息。
风葬僧身躯一震,握笔的手僵在半空。
他明白了,萧云归所走的,不是“归真”,而是一条连他都无法理解、无法定义、甚至无法记录的……全新的路。
万象的中心,萧云归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盘膝而坐,心神沉入识海,全力运转《斩我经》的第二重——斩形我·断誓!
他左手捏诀,一枚通体剔透、仿佛封印着无尽悲伤的断心玉悬浮于掌心。
此玉,正是他与师门、与那个他敬若天神的师尊之间,所有誓言与因果的具象。
此刻,他要以这枚玉为引,将自身所有的执念、不甘、悔恨,尽数凝为一道斩断过去的剑意涟漪。
“嗡——!”
随着他法诀的催动,那九道刚刚在大地上闭合的剑痕,竟然在虚空中同时震颤起来,投射出九个模糊而扭曲的残影。
那正是九个“未来之身”!
他们分立于不同的时间节点,每一个都穿着与萧云归别无二致的青衫,手中都握着一把断裂的归一剑。
他们的身形虚幻,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但那眼神,却真实得可怕——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其中一个离他最近的残影,嘴唇微动,一道冰冷而沙哑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我杀了你九百次……用尽了所有办法,只为了阻止你走到今天,阻止你……觉醒。”
这声音不带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
面对这九个由自己失败的未来凝结成的梦魇,萧云归脸上没有丝毫恐惧。
他甚至没有去看他们,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插在身旁的归一剑残锋。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截锋利的断剑,狠狠刺入自己心口左侧三寸!
“噗嗤!”
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
剧烈的痛楚如潮水般席卷全身,换作常人早已昏厥,但萧云归却借着这股极致的痛意,让自己的神念前所未有地清明、凝聚。
他抬起头,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目光如剑,直刺那九道残影:“你们,不是我的未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震得九道残影齐齐晃动。
“你们,是师尊种在我命里的悔,是我必须渡过的劫,是那九百次失败轮回堆积出来的残渣!”
话音未落,他心念再动,引动心口流出的滚烫精血,催动了《斩我经》的另一式秘法——斩形我·照影!
这一式,不是照见敌人,而是照见本心!
一道血色光华以他为中心骤然绽放,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向那九个绝望的“未来之身”。
九道残影发出一阵压抑的哀鸣,纷纷抬手,似乎想要遮挡这道光,仿佛光中有他们最恐惧的东西。
然而,光芒穿透了他们的手掌,映入他们空洞的眼眸。
镜中倒映出的,并非他们此刻绝望狰狞的模样,也不是萧云归冷酷决绝的脸庞。
那倒影里,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一个七岁大的孩童。
那个孩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衣,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第一次从师尊手中接过了那把名为“归一”的剑。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无畏,充满了对剑道最原始的向往与热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未被任何命运的尘埃所染指。
那是……最初的自己。
看到那个眼神的瞬间,九道残影同时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绝望,第一次被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所取代。
他们走了太远,杀了太多次“自己”,早已忘记了,当初为何要握起这把剑。
就在他们心神动摇的刹那,萧云归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不再有迷茫,不再有挣扎,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意。
他仰天怒喝,声震四野:
“你们要我走的路,我偏不走!你们要我成为的那个‘我’,我偏不做!”
话音未落,他心随意动,那道融入了他精血、痛楚与决意的剑意,化作一道璀璨至极的光,没有斩向任何敌人,而是悍然回旋,自斩识海!
这一剑,斩的是过去,斩的是未来,斩的是所有被强加的命运!
“喀拉……喀拉拉……”
他那由师门秘法淬炼而成的青玉之躯,竟在这一剑下寸寸崩裂,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住手!”
“不——你会毁了一切!连同我们一起,彻底归于虚无!”
那九个“未来之身”终于不再压抑,首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们的存在,依附于萧云归的命运轨迹。
一旦萧云归以这种最极端的方式“重启”,他们这些失败的“存档”,也将被彻底删除!
面对他们的惊恐,萧云归嘴角的冷笑愈发浓烈,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身前绽开一朵朵妖异的红莲。
“毁了,又如何?”他低沉地笑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与解脱,“至少这一次……是我自己选的!”
剑光,轰然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极致的寂静。
九道残影在剑光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青烟般消散,被彻底抹除。
萧云归的识海,在经历了毁灭性的自斩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破而后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空灵,如同一片雨后初晴的万里长空。
他身上的裂纹,随着九影的俱灭,也开始迅速愈合,体内的气息非但没有衰弱,反而节节攀升,达到了一种全新的、无法用常理衡量的境界。
地面上,最后一道反向生长的剑痕,在此刻悄然闭合,严丝合缝。
整片绝域,恢复了它最初的死寂,唯有那口深不见底的轮回井井口,依旧散发着幽幽微光,仿佛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真实。
“嗡……”
焚心锤轻轻一鸣,锤身上的魂火骤然凝聚,化作一道模糊的白袍客残影。
那残影深深地看了一眼萧云归,没有言语,只是对着他,缓缓躬身一礼。
那一礼,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丝……传承的终结。
礼毕,白袍客残影与焚心锤一同化作点点光屑,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风葬僧缓缓将焦黑的笔锋收回笔鞘,低声一叹,仿佛在对自己说,也仿佛在对这片天地宣告:“此去轮回井,再无‘我’。”
旧的“我”已死,新的“我”当立。
萧云归缓缓站起身,拔出心口的断剑,伤口早已愈合如初。
他走到轮回井前,低头看着那深邃的黑暗,双目澄澈如洗,轻声道:“我不是你的路……我是我的剑。”
话音刚落。
那万古死寂的井底,竟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那叹息古老而沧桑,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
“这一剑……我来拔。”
声音落下的瞬间,笼罩着整片绝域的浓重灰雾,竟以轮回井为中心,开始缓缓向着一个方向退散。
雾气并非消散,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开的幕布,朝着迷雾渊的最深处退去。
随着灰雾的褪去,一条通往深渊的道路,第一次显露在萧云归的眼前。
那是一条向下的台阶。
不,那不仅仅是台阶。
灰雾每退一寸,便多显露出一级。
那台阶,似乎没有尽头,幽幽地向下延伸,通往一个无人知晓的所在。
而每一级石阶之上,都赫然铭刻着一个字。
一个血迹斑斑、充满了无尽怨念与不甘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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