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银辉如练,直坠而下。
那不是月光,也不是星芒,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冰冷、孤高,仿佛自亘古而来,审视着这片凡俗的天地。
当这缕银辉触及归一剑的刹那,整座雪峰都为之死寂。
嗡——
一声剑鸣,并非响于耳畔,而是直接炸响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归一剑不再是凡铁,它活了过来。
剑身之上,流光如水银泻地,疯狂涌动,最终在剑脊之上,凝聚出两个古朴而霸道的篆字——无相!
这两个字仿佛拥有生命,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斩断因果、磨灭万象的恐怖道韵。
“剑……剑在选主!”灰奴儿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死死地盯着那柄悬浮于空的神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两个字吸进去,碾成齑粉。
这不是一柄兵器,这是一个苏醒的、无情的意志!
另一侧,一直沉默如石的雷音童,竟“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他没有去看剑,而是将耳朵死死地贴在了归一剑那古旧的剑鞘之上。
他的双目紧闭,小脸煞白,仿佛在聆听着某种凡人无法触及的天地纶音。
片刻之后,雷音童猛然睁眼,眼中满是骇然与敬畏,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复述着他“听”到的剑中真意:“我……已无我,天下……当伏!”
八个字,字字诛心!
何等狂傲,何等霸道!无我,方能无敌。无情,方可斩尽天下!
就在这剑鸣响彻神魂的瞬间,萧云归的识海,陡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本平静如镜的意识之海,此刻天翻地覆。
无尽的混沌雾气翻涌,一座巍峨的天门在识海中央拔地而起,直通九霄。
天门之巅,一道白衣身影悄然踏出。
那身影的面容,与萧云归一般无二。
然而,那双眼睛,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情感。
那是神只俯瞰蝼蚁的漠然,是天道审判众生的无情。
他立于那里,仿佛就是万古以来所有剑道的终点。
刹那间,萧云归识海中蕴养的万千剑意,无论是霸道的、凌厉的、还是诡秘的,竟齐齐发出一阵哀鸣,而后剑尖朝下,向着那白衣身影……俯首称臣!
万剑,朝宗!
那白衣幻象的目光穿透了识海的壁垒,落在了现实世界中,定格在灰奴儿身上。
一道冰冷的、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低语,直接在萧云归的心底响起:
“你斩尽七情六欲,断绝所有执念,不就是为了登临这无人能及的绝顶么?看,这就是你追求的道。何不顺应天命,接纳这份力量,成为万古以来第一位真正的剑仙?”
声音充满了无穷的诱惑,仿佛只要萧云归一个念头,他就能与那幻象合二为一,瞬间掌握那令万剑臣服的至高剑境。
紧接着,那幻象虚虚抬手,遥遥一指,指向了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灰奴儿。
“此奴低贱,身负因果,是你剑道之上的最后一点尘埃。不如斩之祭剑,以其卑微之血,为你铸就无上仙基。从此,你便是‘无相’,再无任何挂碍。”
话音未落,萧云归体内的剑胎儿猛然一颤,那凝练如实质的银色髓光暴涨,试图冲向那白衣幻象。
然而,一股无形的斥力从幻象身上散发开来,无论剑胎儿如何冲击,都无法靠近分毫。
“无我之剑”,天生排斥“有情之灵”!
剑胎儿与他心意相通,它在悲鸣,在愤怒!
“主人……主人,它在吃您的影子!”灰奴儿惊恐的尖叫声将萧云归的意识拉回一丝清明。
他看到,自己投射在雪地上的影子,正在被归一剑散发出的银辉一点点蚕食、吞噬,变得越来越淡薄。
影子,是一个人存在的凭证。
吞噬影子,便是在抹去他作为“萧云归”这个人的存在痕迹!
萧云归凝视着识海中那个冷漠的“自己”,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意志,在他识海的最深处,也是他一直守护的本我核心之中,发出了最后的警示:“小心……不要被他迷惑。他不是别人,正是‘道成之后’的你!”
道成之后,斩却凡躯,磨灭人性,化为天道一部分的……那个东西。
“冥顽不灵。”
识海中,那白衣幻象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并指如剑,随意一挥。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瞬间穿透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取外界灰奴儿的咽喉!
这一剑,快到极致,冷到极致,蕴含着“无相”剑意中“抹杀”的真谛。
灰奴儿瞳孔骤缩,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缕死亡的银光在眼前极速放大。
然而,萧云归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没有出剑格挡,没有闪身救援。
因为他知道,这一剑,源于他自己的识海,根植于他自己的剑道。
用剑去挡,只会让“无相”剑意更加兴奋,加速自己的沉沦。
唯一的办法,不是去斩断那道剑气,而是……斩断它的根源!
电光石火之间,萧云归心念急转,主动引动了那部他赖以生存,也几乎将他毁灭的禁忌功法——《斩我经》!
但他这一次催动的,并非斩断七情六欲的篇章,而是经文总纲的最后一式,也是最凶险的一式——灭真我·归无!
这一式,斩的不是情感,不是记忆,而是修士心中最根本的、最核心的那个“我”!
“我当主宰天地”、“我当掌控万物”、“我当为剑之君主”……这些念头,是一个修士勇猛精进的根基,也是最大的执念。
此刻,萧云归要斩的,正是这个“我当主宰”的执念!
“斩!”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决绝。
他主动放弃了对“无相”剑意的控制权,斩断了自己想要成为“剑仙”的那个野心勃勃的“我”!
刹那间,识海中的白衣幻象,那张冷漠如天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滞。
他挥出的那道剑气,也随之一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滞,让那道必杀的剑气轨迹发生了毫厘之差的偏转。
嗤——!
剑气擦着灰奴儿的脖颈飞过,带起一串细密的血珠,最终狠狠地斩入了他脚下坚硬如铁的冻土之中。
大地没有崩裂,山石没有破碎。
被剑气斩中的地脉,反而像是被扎破的血管,一道暗红色的泉水“咕”的一声,从中喷涌而出。
那泉水,腥、苦、涩,带着一股浓郁的血锈味。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中散发出来,比这山巅的万年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萧云归的目光落在那道血泉之上,身体猛地一震。
这味道,这寒意,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这正是当年他被废掉修为,流放北境绝寒之地时,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喝下的地脉苦水!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刀子,都在提醒着他的屈辱与绝望。
他缓缓走上前,在那道血泉边蹲下,无视了那刺骨的寒意与腥臭,伸出双手,捧起了一捧暗红色的苦水。
他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饱经风霜、再无半分少年锐气的脸。
然后,他仰起头,将那捧苦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苦涩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没有用任何修为去抵挡,任由那份痛苦与卑微,再次将自己淹没。
“呵呵……”他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我若成仙,却忘了这苦水的味道,忘了我是谁,忘了我从哪里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那柄依旧散发着“无相”神威的归一剑,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剑,就该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之中,那座巍峨的天门,那道冷漠的白衣幻象,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随即……轰然崩塌!
白衣幻象炸成了成千上万片晶莹的镜影,每一片镜影之中,都映照出了一个“伪仙萧云归”的未来:有的坐拥天下,万族来朝;有的剑屠万妖,血染青天;有的独尊道统,言出法随……那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巅峰。
但现在,在萧云归看来,那不过是一个个失去了“自我”的、华丽的囚笼。
咔嚓……咔嚓……
千片镜影,尽数破碎,化作最纯粹的能量,反哺回他的识海。
外界,悬浮于空的归一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脊之上那霸道绝伦的“无相”二字,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只余下一个深刻入骨的真纹——归!
归一,归一,归于本我,方为真一。
风雪中,一道几近透明的残魂悄然浮现,正是青痕客。
他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伸出虚幻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恢复了古朴模样的归一剑。
“您斩的,不是那至高无上的剑道……您斩的,是那个不切实际的‘剑仙梦’啊。”
说完,他的身影带着满足的笑意,彻底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于天地之间。
萧云归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归一剑的剑柄。
那份温润的触感,熟悉而亲切,再无半分之前的冰冷与排斥。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对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剑,不是用来劈天的……”
他顿了顿,
“是用来,劈我的。”
劈开我的妄念,劈开我的执着,劈开那个虚假的、被力量欲望支配的“我”。
识海最深处,那道守护着他本我的意志,发出了最后一次低语,而后便与他彻底融为一体:
“这一次,我们不是去登顶——”
“是去归零。”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道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钟声,第五响,悠然而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钟声过后,萧云归动了。
他没有将剑收回鞘中,也没有做出任何戒备的姿态。
他只是提着剑,走到了那道仍在汩汩冒着苦涩血泉的裂口前。
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倒映着那片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天地。
灰奴儿和雷音童紧张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那道裂口,是“无相”剑意所伤,蕴含着磨灭生机的道韵,寻常人触之即死。
可萧云归却举起了手中的归一剑,剑尖朝下,对准了那道裂口的中心。
他要做什么?难道是要以毒攻毒,彻底封印这道地脉伤痕?
就在灰奴儿满心疑惑之际,萧云归手腕一沉,竟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刚刚经历过神变的归一剑,朝着那道诡异的血泉,直直地插了下去!
灰奴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惊呼:“主人!那地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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