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读课总裹着层没散尽的困意。林舟咬着面包往教学楼跑时,撞见苏晚站在公告栏前发愣——她手里捏着张泛黄的通知,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上面印着“旧校舍拆迁通知”,日期是三年前的。公告栏的玻璃上沾着片樱花瓣,是上周被风卷进来的,还带着点粉白的软。
“林舟同学早。”苏晚把通知往口袋里塞时,指尖被纸页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滴在“旧校舍”三个字上,像落了颗红痣。她往旧校舍的方向瞥了眼,浅棕色的瞳孔里蒙着层雾,“张奶奶说……姐姐以前总在旧校舍的画室画画。”
旧校舍在操场尽头,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窗玻璃碎了大半,风灌进去时“呜呜”响,像谁在低声说话。林舟跟着苏晚往里走时,踩着地上的粉笔灰“沙沙”响——走廊的黑板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板书,“三角函数”四个字被雨水洇得发糊,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樱花。
“姐姐说这里的画室能看见整片樱花林。”苏晚推开画室的门时,木门“吱呀”一声,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画室的画架上蒙着白布,角落里堆着半桶颜料,靛蓝色的,和上次弄脏她袜子的那管一模一样。
林舟掀开画架上的白布时,心跳漏了半拍——画布上画着片向日葵田,花盘却全是粉的,像被樱花染了色。画的右下角签着个“晚”字,笔锋和苏晚笔记本上的字迹几乎重合,只是更有力些。画布背面贴着张照片:两个女生挤在画架前笑,左边的女生举着画笔,右边的女生扎着双马尾,手里攥着颗棒球——是顾盼和夏棠的姐姐,眉眼间能看出现在的影子。
“姐姐总说要把向日葵画成樱花色。”苏晚的指尖在画布上轻轻碰着,声音轻得像怕惊醒画里的人,“她说这样……向日葵就能跟着樱花一起开了。”她蹲在颜料桶旁翻找时,从桶底摸出个铁盒子,锈迹斑斑的,上面用红漆写着“秘密”。
铁盒子里装着叠信,信封上没写收信人,只画着不同的花:樱花、向日葵、雏菊。苏晚拿起画着樱花的信封时,指尖发颤——封口是拆开的,信纸泛黄得厉害,上面用钢笔写着:“小晚,今天教棠棠画棒球了,她总把球画成圆滚滚的糖,说要给爸爸留着……若说要考去有樱花的大学,等我们一起……”后面的字被泪水泡得发糊,只剩下“等”字还清晰。
林舟拿起画着向日葵的信封,拆开时掉出片干花瓣——是向日葵的,夹在信纸里脆得像饼干。信上写着:“棠棠,别总练球到天黑,膝盖破了要好好贴创可贴。爸爸说你投球的姿势像小火箭,但火箭也得有休息的时候呀……小盼又在日记本上画樱花了,她说要把所有红色都留给你……”
“这是姐姐写给我们的信。”苏晚抱着画着雏菊的信封掉眼泪,泪水滴在信纸上,晕开了“若”字旁边的墨,“她走之前说,等旧校舍拆了就把信给我们……可我们总不敢来拿。”
画室的窗被风撞得“哐当”响,吹起桌上的粉笔灰,落在苏晚的发绳上。林舟忽然看见窗台上摆着个粉笔盒,里面插着半截红色粉笔,粉笔头在窗台上写了行小字:“安诺的糖要藏在树洞最里面”——字迹软乎乎的,像给小孩子留的话。
“张奶奶说安诺刚到福利院时总哭。”苏晚把信叠好放回铁盒,指尖在“安诺”两个字上轻轻按了按,“姐姐就每天给她藏颗糖,说糖甜了就不想家了。”她站起身往门口走时,裙摆扫过画架,带起片粉笔灰——灰落在画布的向日葵上,像给粉色的花盘撒了层雪。
离开旧校舍时,林舟回头看了眼——阳光透过碎玻璃照进画室,把粉笔灰照得像漫天飞的星子。铁盒子被苏晚抱在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像抱着团没凉透的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信,画着向日葵的那封,信纸背面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球棒,旁边写着“慢慢来”——和夏棠球棒上的字一模一样。
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林舟看见夏棠蹲在旧校舍的墙根下,手里捏着颗棒球往砖缝里塞。江若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张照片,是刚才在画室看见的那张双人照。“姐以前总在这儿藏球。”夏棠的声音有点哑,指尖在砖缝里扒拉着,“说赢了比赛就把球取出来,现在……”
江若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在照片背面写了行字——“我们替你等”。钢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林舟却看得清楚,她写的字和信上“若”的笔迹,连收笔时的小勾都一样。
放学时路过旧校舍,林舟看见顾盼站在画室门口,手里拿着那盒信。她把画着樱花的信塞进墙缝里,又用泥土盖好,指尖在墙上划了个小小的“等”字。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砖缝里的信上,像给秘密盖了层温柔的章。
那天晚上,林舟把画着向日葵的信夹进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见苏晚早上塞进来的便签,上面写着:“姐姐说,粉笔灰落尽时,我们就该往前走啦。”便签背面画着四颗连在一起的星星,像她们四个的名字,挤在同片夜空里。
窗外的樱花树沙沙响,林舟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旧校舍里的信,不是没拆的牵挂,是被风揉碎的糖——哪怕化在了时光里,甜味也早浸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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