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过来一下。
我放下手中泛黄的账本,朝角落里那个正在擦拭古董花瓶的瘦小身影招了招手。
宽大的灰色衣衫几乎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
自从上次河神印事件后,苏挽——或者说洛儿——变得更加安静了,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老、老板?她飘过来时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我弄坏什么了吗?
没有,你擦得很干净。我笑了笑,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绣着金线的锦囊,今天想请你帮个忙。
苏挽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两盏被点亮的灯笼,在昏暗的当铺里格外明亮。真的吗?我能帮上什么?
陪我去趟夜市。我晃了晃锦囊,里面的铜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需要买些香烛和朱砂,你对阴气敏感,能帮我挑到最好的。
其实当铺的存货还够用三个月。
但每次吃饭时,我总能瞥见苏挽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物,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渴望与克制。
自从知道她可能是河神之女后,我越发觉得应该对她好一些。
夜、夜市?苏挽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压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可是...活人那么多...
有这个。我从锦囊里取出一枚青玉吊坠,坠子雕刻着复杂的水波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绿光,能掩盖你的鬼气,只要别碰到道士和尚就行。
苏挽盯着吊坠,嘴唇微微发抖。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生前饿死的她,最深的执念就是吃一顿饱饭。
虽然现在成了鬼魂不需要进食,但对美食的渴望却从未消失。
我...我真的可以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怕惊醒了美梦。
当然,就当是员工福利。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不过得约法三章——
我保证不碰活人!不显形!不偷吃!苏挽迫不及待地举手发誓,那急切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竖起食指,故作严肃,要听老板的话。
她用力点头,灰白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血色,像是干枯的树枝上突然冒出的嫩芽。
黄昏时分,我锁好当铺大门,转身看见苏挽已经戴好吊坠站在巷口。
青玉在她颈间泛着微光,让她看起来几乎像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如果不注意她脚下没有影子的话。
走吧。我递给她一把油纸伞,虽然你用不着,但拿着更像正常人。
苏挽接过伞,紧张地跟在我身后半步。
越接近夜市,她的脚步越轻快,最后几乎要飘起来。
我不得不时不时拽一下她的衣角,提醒她注意隐蔽。
老板,那是什么味道?她突然拽住我的袖子,鼻子使劲嗅着,像个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
臭豆腐。我指向不远处排着长队的小摊,黑乎乎的豆腐块在油锅里翻滚,要试试吗?
苏挽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可、可以吗?
我带着她走到摊前,买了一份。
滚烫的豆腐块在油锅里翻腾,散发出特有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将纸碗递给她,用这个。
我从锦囊里取出一支细长的银针,轻轻刺入豆腐,然后递给苏挽。
这是爷爷教我的方法——让鬼魂通过媒介阳间食物。
银针上刻着细小的符文,能将食物的味道和感受传递给灵体。
苏挽双手接过银针,虔诚地闭上眼睛,将针尖贴近嘴唇。
一瞬间,她的表情从期待变成震惊,最后定格在难以形容的幸福上。
她的眼角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在夜市灯光下闪闪发亮。
好...好好吃!她睁开眼,泪光闪闪,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外面脆脆的,里面软软的,那个酱料...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一个生前饿死的灵魂,第一次尝到美食的滋味,这种单纯的快乐让我心头一暖。
这才刚开始呢。我拍拍她的肩膀,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微微凉意,夜市还有很多好吃的。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带着苏挽尝遍了半个夜市。
烤肉串让她兴奋地飘高了半尺,被我发现后赶紧落下来;
糖葫芦的酸甜让她捂着嘴笑个不停,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一碗冰粉下肚,她满足地拍着根本不存在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
老板,那个...走到一个面摊前,苏挽的脚步突然停下了,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阳春面?我认出了她的眼神——和那天她递给我三枚铜钱时一模一样。
她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怯意:可以...再吃一次吗?
面摊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
当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时,苏挽握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指节都泛白了。
和当铺那碗比怎么样?我问。
一样好吃。她小声说,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穿过银针落在地上,但是...但是...
我默默递过手帕,虽然知道鬼魂的眼泪会直接穿过布料。
夜市嘈杂的人声中,我们这桌安静得有些突兀。
对不起...苏挽慌忙擦脸,虽然这个动作毫无意义,我只是想起...生前最后那几天...如果能吃到这样一碗面...
她的声音哽住了。
我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我们这桌,才轻声说:现在吃到了,不是吗?
苏挽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映着面摊昏黄的灯光,像是两潭清澈的泉水:嗯,而且...还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老板,谢谢你。
别急着谢,还有重头戏呢。我起身结账,带她走向夜市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张记糯米糕,全城最好吃的。
就在苏挽捧着糯米糕,幸福得快要融化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位姑娘,身上鬼气这么重,还混在人群中,是何居心?
我转身,看到一个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盯着苏挽。
糟了,还是碰上了道士。
这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目清秀但眼神凌厉,腰间挂着一串铜铃,正微微颤动。
这位道长——我上前一步,挡在苏挽前面。
让开。道士抬手亮出一张黄符,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符文闪着微光,我乃青云观玄清,专收扰民的游魂野鬼。
苏挽吓得缩在我身后,糯米糕掉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纷纷避开我们这边,形成一个小型的真空地带。
玄清道长。我从怀中掏出一块漆黑的木牌,牌子上刻着执念当铺”四个篆字,我把牌子递给他看。
道士看到木牌,脸色微变:执念当铺?你是新任老板?
正是。我收起木牌,挺直腰杆,这位是我们当铺的员工,有正规工作签证
我信口胡诌,但气势不能输。
爷爷说过,大多数道士都忌惮当铺背后的力量,毕竟我们处理的是连他们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执念。
玄清眯起眼睛,目光在我和苏挽之间来回扫视:鬼物终究是鬼物,当铺收留它们,迟早引火烧身。
多谢关心。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剪刀,不过我们当铺有自己的规矩。
对峙几秒后,道士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临走前丢下一句:好自为之。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才长舒一口气,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苏挽从我身后探出头,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老板...对不起...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我惹麻烦了...
没事,小插曲而已。我弯腰捡起掉落的糯米糕,用银针重新刺了一块给她,来,尝尝,凉了也好吃。
苏挽接过银针,却没有立刻品尝。她抬头看着我,眼神清澈得让人心碎:老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没用的饿死鬼...
谁说你没用了?我故意板起脸,你擦的花瓶比胡离擦的亮多了。
她噗嗤笑出声,随即又认真起来:可是...我付不起典当费...
今天算试用期福利。我耸耸肩,不过明天开始要认真工作,知道吗?
苏挽用力点头,终于露出了今晚最灿烂的笑容,像是阴霾多日后突然露出的阳光。
回当铺的路上,苏挽飘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夜市见闻。
月光下,她灰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眼睛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黑,而是泛着微微的蓝光,像是河水的颜色。
老板,下次...还能去吗?快到当铺时,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满是期待。
看你表现。我故意严肃地说,但看到她瞬间黯淡的眼神,又忍不住补充,不过下个月十五,听说有美食节...
苏挽欢呼一声,差点又飘起来。
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已经熄灯的当铺二楼——胡离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美容觉。
对不起!苏挽捂住嘴,但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溢出来,老板,今天...我今天真的了。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爷爷为什么能坚持经营当铺这些年。
有些执念,或许永远无法完全化解,但至少,我们可以让它们变得不那么痛。
进去吧。我推开当铺大门,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明天还有工作呢。
苏挽轻盈地飘进去,在门口突然转身,月光透过她的身体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老板,晚安!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晚安,苏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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