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门在身后滑闭,隔绝了最后一丝通道内惨白的灯光。
冉冰站在晨曦大厅巨大而空旷的金属空间中央,光洁如镜的地板倒映出她僵硬的轮廓,也映出穹顶上那些排列成冰冷几何图案的嵌入式光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过分洁净的气息,浓烈的消毒药水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熏香,像是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东西。
寂静压得人耳膜发胀,只有她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清晰得如同鼓点,一下,又一下,沉闷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环顾四周,巨大的空间里几乎空无一物。唯有中央区域,一张宽大得近乎荒谬的合金平台,覆盖着某种惨白色的、毫无褶皱的合成织物,在顶灯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那是任务台——灯塔法则下,所谓“为文明延续尽义务”的冰冷祭坛。
平台边缘,三个穿着制式灰色长袍的身影静默伫立,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她们低眉垂目,姿态恭谨,双手交叠在身前,脸上覆盖着薄如蝉翼的乳白色面纱,遮蔽了所有表情,只露出空洞失焦的眼眸。
她们是“晨星”,光影会精心挑选、培育并洗脑的助手,唯一的功能就是确保这场冰冷的“奉献”按规程进行,记录数据,清理现场。
其中一个离冉冰最近的晨星,如同收到无声指令的机器,向前飘了半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精准,手中捧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浅盘。
盘子里,整齐地叠放着一件衣物,同样是无瑕的白色,轻柔得近乎透明,边缘绣着淡金色的光影纹路。
“请褪去您的猎荒者制服,换上圣袍。”晨星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冰冷的合成音,穿过面纱传来,没有命令的意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训感,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仪式即将开始。”
“圣袍”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刺得冉冰微微一颤。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猎荒者制服的衣角,粗砺耐磨的面料,沾染着训练场灰尘和若有若无的火药气息,这是属于她、属于猎荒者冉冰的印记,是她的铠甲,是她与马克并肩而立的证明。
而现在,有人要剥下它。
她站着没动,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琥珀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无声的抗拒,如同被困在玻璃罩下的火焰,徒劳地灼烧着冰冷的壁垒。
就在她僵持的几秒钟内,另外两名晨星也无声地移动起来,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幽灵。一人走到角落一个嵌入墙体的控制面板前,苍白的手指快速而精确地输入指令。
面板上的指示灯无声闪烁,大厅四角的音响系统传来极其微弱、却足以改变整个空间氛围的低频嗡鸣。
那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催眠感,仿佛无数细微的虫豸在耳膜深处爬行。另一人则走向房间深处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更深的幽暗。
她们的动作流畅、高效、默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只为了一个冰冷的目标:将任务推进到无可挽回的下一步。
冉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是那个即将与她共同完成“奉献”的、被公式选中的基因提供者?一个陌生的上民?一个她可能只在走廊里擦肩而过、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男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恶心感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闭上眼,手指用力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她冉冰,猎荒者最优秀的狙击手之一,灯塔的英雄,此刻站在这里,即将为了冰冷的公式,将自己投入一场没有爱、只有本能的交易……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马克……你在哪里?
一个微弱到近乎可耻的念头,如同溺毙者最后抓住的稻草,不受控制地浮出心海——他会不会来?会不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撞开眼前这扇冰冷的合金大门?
这念头带着尖锐的自嘲和巨大的痛楚。不久前通道口,他推开自己时那冰冷的眼神和斩钉截铁的“不是”,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心。他选择了灯塔的法则,选择了城主的位置,选择了那条看似“正确”却冰冷彻骨的路。
可心……是不讲道理的。她依然可悲地、顽固地,在心底最深处,攥着最后一丝渺茫到可笑的希望,赌他会来。
赌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在战场上与她并肩作战的马克,会在疲惫任务后偷偷塞给她一块珍藏的旧世界糖果的马克。赌他灵魂深处那份被灯塔法则极力压制、却从未真正熄灭的……属于“人”的温度。
“请褪去制服。”
晨星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打断了冉冰混乱的思绪。捧着圣袍的银盘,又向前递了半寸,带着无形的压力。
冉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琥珀色的眼眸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沉重、冰冷,纹丝不动,如同隔绝两个世界的叹息之壁。
没有破门而入的身影。
没有奇迹。
赌输了吗?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灵魂都冻僵的疲惫和麻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挣扎和不甘。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了。
罢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绝望,伸向自己作战服领口的风纪扣。冰冷的金属搭扣触碰到指尖,寒意瞬间流遍全身。
冰冷的通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向前扭曲延伸。浓重的机油味和金属粉尘的气息被一股疾驰而过的劲风狠狠撕开。
马克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在狭窄的空间里狂飙突进。
沉重的军靴每一次踏在金属地板上,都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巨大的反作用力几乎要撕裂他强韧的肌腱,但他毫不在意。胸肺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灼烧着喉咙,喷吐出滚烫的白气。
眼前晃动着的,是手术室单向玻璃后,那柄被医生举起、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心脏摘取刀……是女人被消毒液冲刷的、袒露的苍白胸膛……最后,牢牢钉死在视网膜上的,是冉冰在通道口被他推开时,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带着巨大震惊和受伤的眼睛。
“您骨子里流着旧世界的血!您心里装着不该装的人!您跟我们这些……还记着‘情’字的蠢货一样!都是灯塔法则眼里的‘错误’!”
尘民女人那混合着绝望、疯狂和最后一丝希冀的嘶吼,如同魔音灌脑,在他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都轰然炸响,掀起滔天巨浪。
这声音尖锐地切割着他脑中摩根冰冷的告诫——“灯塔的根基是冰冷的理性!”“情感是吸引噬极兽的毒饵!”“记住红寇的教训!”
虚伪!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他为了灯塔流血流汗,亲手送走战友,甚至刚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尘民女人打破了铁律,强行进行了那场禁忌的心脏移植手术!他双手早已沾满了规则的血与尘。
灯塔的法则,不过是用华丽的辞藻粉饰着最原始、最冰冷的生存淘汰,它从未真正保护过人心深处最珍贵的东西。
红寇没错!破晓没错!他马克……更不该错!
胸膛中那颗强健的心脏,如同被注入了液态的火焰,贲张的肌肉下奔腾着前所未有的力量。那不仅是猎荒者千锤百炼的体魄之力,更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被长久压抑后轰然爆发的狂暴意志。
撞开医疗层厚重的大门,冲过几条惊骇闪避的人影和刺耳的警报,他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凶兽,朝着记忆中层叠的钢铁结构中晨曦大厅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狂奔。
拐过最后一个冰冷的转角,前方通道骤然变得宽阔,尽头处一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光影徽记的暗金色合金大门赫然在目。
那是晨曦大厅的入口。门口,四名全副武装、身着银蓝镶边城防军制服的哨兵如同四尊凝固的铁塔,在灯光下投下冰冷的阴影。
看到如同飓风般卷来的马克,哨兵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制式步枪。枪口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充能光芒。
“站住!马克队长!此区域禁止擅闯!”为首的律教士厉声呵斥,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回应他的,是马克喉咙深处爆发出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那声音裹挟着狂暴的怒意和某种非人的压迫感,竟压过了通道里的警报声。
没有丝毫减速!马克的身影在距离哨兵还有数米之遥时,脚下猛地一蹬。
覆盖着合金装甲的左腿爆发出恐怖的力道,沉重的金属地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向下凹陷、撕裂。
借着这股狂暴的反冲力,他的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撞入四名哨兵组成的防线。
四名训练有素的律教士精锐,在马克那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速度和狂暴无匹的气势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偶般脆弱。根本来不及瞄准,更来不及扣动扳机。
骨裂声和金属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通道里爆开。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哨兵,如同被高速行驶的重立体正面撞上,惨叫着倒飞出去,手中的步枪扭曲变形,脱手飞出,砸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巨响。
另一人被马克挥出的铁拳砸中护甲,厚重的胸甲瞬间凹陷,整个人闷哼一声,贴着墙壁软软滑倒。最后一人反应稍快,试图侧身闪避,却被马克冲锋带起的狂暴气流狠狠掀翻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瞬间失去意识。
马克甚至没有低头看那些倒地的士兵一眼。他撞开人墙的瞬间,巨大的冲势不减反增,覆盖着合金装甲的右肩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向那扇雕刻着光影徽记的暗金色大门!
震耳欲聋的巨响撼动了整个通道,那扇足以抵御小型爆炸冲击的合金大门,在马克这含怒一撞之下,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呻吟。
坚固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悲鸣,沉重的门板竟然被硬生生撞开了半尺宽、向内扭曲变形的可怕缝隙。
冲击的余波在通道里震荡不休,尘埃簌簌落下。马克的身影如同魔神般立在破开的门洞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杂着沾染的尘土从额角滴落。他没有丝毫犹豫,侧身便从那狰狞的缝隙中,挤入了门后更深邃的通道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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