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水罐内部的空间比阿雅想象的更为复杂。锈蚀的钢铁平台层层叠叠,连接着粗细不一的管道,如同一个巨型的金属蜂巢。渗水从头顶的裂缝不断滴落,在下方积起一片片深浅不一的水洼,水色浑浊,散发着一股腥锈味。这里显然废弃已久,但并非完全死寂。远处隐约传来某种规律性的、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尚在运作的古老 machinery,又或者是地下水流经特定结构产生的声音。
阿雅不敢大意。她将最后半管营养剂挤入口中,那粘稠、带着化学味道的糊状物勉强压制了胃部的灼烧感。水壶已经见底,她不得不冒险用滤水布小心地汲取那些相对干净些的积洼表层水,尽管知道这依然存在风险。
肩膀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依旧阵阵抽痛,但至少不再流血。她检查了一下那把耗尽能量的脉冲手枪,最终还是将其别在腰后——在这种环境,一块坚硬的金属有时也能派上用场。
她需要找到出路,更需要信息。失去了一切外在的指引,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观察、判断,以及父亲笔记里那些零碎的知识和……那个抉择所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内在变化。
她开始系统地探索这个巨大的储水罐。沿着锈蚀的楼梯和狭窄的维修通道,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声响,鼻子分辨着空气中细微的气味变化。她避开了那些看起来结构不稳定的区域,也绕开了几处能量读数异常(通过父亲留下的一个简陋辐射探测器判断)的地点。
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堆放着一些破损木箱和金属桶的平台上,她有了发现。木箱大多已经朽烂,里面空无一物,但其中一个金属桶被撬开过,里面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截用过的荧光棒,一小捆还算干净的绷带,一个空罐头盒,以及……半本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日志。
阿雅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半本日志,纸张脆弱,仿佛一碰即碎。她借着从通风口透下的微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潦草的字迹。
日志的主人似乎是一个名叫“老鱼”的幸存者,隶属于一个叫做“掘骨者”的小型拾荒团体。日志记录了他们如何发现这个废弃的储水罐,将其作为一个临时据点,以及他们在外出搜寻物资时遭遇的各种危险—— 变异生物、辐射区、以及其他不友好的幸存者团伙。字里行间充满了挣扎求生的艰辛和对“上面”(指相对安全的地表区域)的渴望。
日志在描述他们计划探索一条“可能通向旧日通风主管道”的路线时戛然而止,最后一页被某种深色的污渍浸染,字迹难以辨认。
“掘骨者”……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是找到了出路,还是遭遇了不测?
这条信息至关重要!如果“老鱼”提到的通风主管道真的存在并且可以通行,那可能意味着一条相对安全离开地下、返回地表的路径!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真实存在。
她仔细收好那半本日志和那捆绷带(替换了自己肩膀上那已经被血污浸透的布条),继续探索,这次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寻找日志中提到的“通风主管道”入口。
根据日志里模糊的方位描述和对气流方向的感知,她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储水罐的东北角。那里的管道更为密集,空气中流动的感觉也更为明显。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艰难搜寻,在一个被巨型阀门和交错管道几乎完全遮蔽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检修口。覆盖其上的金属格栅已经锈蚀脱落大半,露出后面黑漆漆的通道。一股微弱但稳定的、带着尘土的凉风正从通道深处吹出。
就是这里!
阿雅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没有立刻钻入。她仔细检查了入口周围,确认没有近期生物活动的痕迹,也没有陷阱。她从行囊里取出最后一根荧光棒,掰亮后,小心地扔进了通道。
荧光棒翻滚着落下,照亮了一段向上倾斜的、布满了灰尘和少量碎石的管道壁。光线所及之处,没有看到明显的障碍物或危险。
这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但她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阿雅将身上剩余的物资检查了一遍,紧了紧肩头的绷带,然后俯身,钻入了那黑暗的、不知通向何方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部比她想象的还要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金属壁摩擦着她的身体,灰尘呛得她忍不住想咳嗽,又强行忍住。她只能依靠前方那点荧光棒逐渐微弱的光芒,以及脸上感受到的气流方向,艰难地向上爬行。
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关于文明存亡的抉择似乎暂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求生欲望。爬出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所选择的“存在”才有意义,她所背负的记忆和期望才不会湮灭。
管道仿佛没有尽头。手臂和膝盖因为持续用力而酸痛麻木,肩膀的伤口也开始抗议。体力在一点点消耗,荧光棒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
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放弃的时候,前方极远处,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光点。
不是荧光棒那种化学冷光,而是……自然光?
是出口!
一股新的力量从疲惫的身体深处涌出。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那点微光,继续攀爬。
光点越来越大,从针尖大小,逐渐变成豌豆,再变成硬币……最终,她爬到了管道的尽头。
尽头被一层厚重的金属格栅封住,但格栅已经严重锈蚀,边缘有不少破损。那自然光,以及久违的、带着植物腐烂和潮湿泥土气息的空气,正是从这些破损处透了进来。
出口外面,似乎是黄昏时分,光线昏暗。她透过格栅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的是一片茂密的、扭曲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怪异树林,以及更远处起伏的、被植被部分覆盖的废墟轮廓。
她出来了。离开了那深邃压抑的地下网络,回到了地表,虽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
她用尽最后力气,踹了几脚那锈蚀的格栅。本就脆弱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最终破裂开来,形成一个足够她钻出的洞口。
阿雅挣扎着从管道中爬出,滚落在松软、潮湿的腐殖质土地上。她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这并不算清新、却代表着自由的空气,看着天空中那轮被阴云遮蔽、泛着诡异紫红色的落日。
她还活着。她找到了出路。
躺在这片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废土之上,阿雅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失去了很多,但她做出了选择,并且依靠自己,走了出来。
文明的重量依旧在肩,但此刻,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重量。
她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挣扎着坐起身,开始观察这片新的环境,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背包里,那半本“老鱼”的日志静静躺着。也许,“掘骨者”或者其他像他们一样的幸存者,就活跃在这片区域的某个角落。
希望,如同余烬中的微光,虽弱,却未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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