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如丝如缕地织着华盛顿唐人街的阴霾。 h街尽头的华埠大厦17栋,就那样孤零零地伫立在雨幕里,墙皮斑驳得像褪了色的旧画,几扇窗户的玻璃裂着蛛网般的纹路,连门口生锈的铁门都在雨水中泛着暗沉的光。 整栋楼像个暮色沉沉的老人,驼着背,喘着气,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愈发显得颓败。
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里坐着的是宋启铭特意从当地最知名的私家侦探所找来的调查人员。 男人穿着深色外套,手指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紧紧锁着华埠大厦的出入口,时不时抬腕看一眼手表——按照约定,先行进去打探的同伴,这会儿该传来消息了。
副驾驶的同伴突然接到一条手机短信,快速扫过内容后,转头对主驾男人低声道:“里面的人回话了,这楼是早年旧会议中心拆迁的安置楼,住的全是老年华裔。沈初年确实住三楼,不过这老头怪得很,天天关着门,除了每周二上午去街角买groceries,其余时间根本不出门,邻居们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查到个关键消息,这沈初年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全靠政府救济金过活,目前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房东前两天还上门催过,说再不交就赶他走。”
主驾驶的男人眉头微蹙,立刻拨通宋启铭的电话,将这边调查的情况一一说明。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传来宋启铭沉缓的声音:“别惊动他,你去替他把三个月房租给房东缴了,就说是社区针对独居老人的临时帮扶政策,务必让他不怀疑。等他明天出门买东西时,再找机会拦住他,态度客气点,先别提其他事,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明白。”挂了电话,主驾驶的男人立刻走下车,撑着伞快步走向华埠大厦的房东办公室。 半小时后,他从楼里出来,对着车里的同伴比了个“搞定”的手势——房租已缴,理由也编得天衣无缝,房东那边也叮嘱好了,不会露馅。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天色却依旧灰蒙蒙的。 按照惯例,沈初年提着一个旧布袋子,佝偻着背从楼道里走出来。 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身上的外套洗得发白,走路时脚步有些虚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等他买完东西,提着布袋子往回走时,早已等候在街角巷口的两个调查人员,借着路过的由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 主驾驶的男人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沈老先生,您好,我们是社区服务中心的,昨天刚帮您缴了房租,想着过来跟您说一声政策细则。”
沈初年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布袋子,似乎怕人抢夺:“社区服务?我没申请过啊……”
“是针对咱们这片老旧安置楼的临时政策,因为您符合条件就自动纳入了。” 副驾驶的男人适时补充,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初年的反应,“看您年纪大了,一个人住也不容易,后续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们。对了,您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平时除了买东西,好像也没见您出门走动过。”
沈初年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有些闪躲,含糊地应道:“住了挺久了……老了,不爱动。”他说着就要绕开两人往前走,脚步却比刚才快了几分,显然是想尽快脱身。
两个调查人员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沈初年已经起了防备心,也没敢再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那您慢走,要是记不清政策,想要进行了解的话,随时能去社区找我们。”
看着沈初年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华埠大厦的铁门后,主驾驶的男人立刻掏出手机给宋启铭打去电话:“宋先生,见到沈初年了,他对我们的身份没完全起疑,但提到居住时间和日常时,说话明显在回避,情绪也有点紧张。接下来要不要继续跟着,然后再找机会跟他聊聊?”
电话那头的宋启铭,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继续跟着,但别逼太紧。他越是回避,就说明这里头越有问题,耐心点,总能找到突破口。”
挂了电话,街角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 华埠大厦的铁门也缓缓合上,像一道屏障,将沈初年的秘密与外界隔绝开来。 可门外的两个调查人员心里明白,这场关于四十多年前真相的试探,才刚刚开始。
就在两个人凝视眼前这栋破旧的大楼时,华埠大厦17栋三层的某扇窗帘后,正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像警惕的老兽般死死盯着街对面的黑色轿车。
快八十岁的人了,脊背早已佝偻,可此刻握着窗帘布的手指却绷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方才出门遇上的两个所谓“社区工作人员”,还有那笔从天而降的三个月房租,像两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他用岁月伪装的平静——这么多年来,他那颗始终悬着的防备之心,瞬间又上紧了发条。
四十多年前的画面,像翻涌的潮水般冲进脑海。那些做过的事、犯下的错,哪里是时间能磨平的,分明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这些年,他像只惊弓之鸟,东躲西藏。儿子在佛罗里达的豪华别墅,他不是没住过,那亮得能照见人影的大理石地板、带泳池的庭院、佣人端来的热咖啡,哪样不比这旧楼里发霉的墙壁、吱呀作响的木床强? 可每当深夜躺在床上,闭眼前闪过的,全是当年那个孩子的哭声,那是藏在心底的罪恶在啃噬着他;睁开眼看到的,仿佛又是追来的人影,那份恐惧像冰冷的蛇,缠得他连呼吸都疼。
他只能逃,没有目的的逃,从儿子那栋窗明几净的别墅里逃出来,逃到这条挤满穷苦人的旧楼里,和一群互不打听过往的老人做邻居。 只有在这股子霉味与嘈杂里,他才能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惶——仿佛越穷、越不起眼,那些被他深埋的秘密,就越能永远不见天日。
可今天,那两个“社区工作人员”温和的语气、过于刻意的熟稔,还有那笔来得蹊跷的房租,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了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沈初年缓缓松开灰褐色的窗帘布,枯瘦的手用力撑着窗台,才算勉强稳住晃悠的身子。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浑浊的眼睛里漫上一层水雾,不是哭,是怕,胆战心惊的怕。
他太清楚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刚好符合条件”的临时政策?不过是有人盯上了他,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的反应。 这么多年的东躲西藏,像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逃亡,可此刻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在无声地叫嚣着——他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当年那双沾过“脏”的手,即便洗了无数遍,在深夜里依旧能摸到残留的寒意;那句没敢说出口的真相,像块烧红的烙铁,几十年来一直烫在他心口。 他总以为只要跑得够远、藏得够深,就能把那些错事永远埋在时光里,可现在才明白,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未来某一天,那些被他亏欠的、被他掩盖的,终究要让他一字一句说清楚,一笔一笔还回来。
想到这里,沈初年踉跄着退到墙角,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旧楼的水管在墙里“滴答”作响,像在计算倒计的天数,敲得他心头发慌。 他知道,自己躲了半生的惩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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