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高新区舜华路与工业南路交叉口的工商银行 Atm 隔间里,冰冷的金属壁还残留着陈立冬的体温。他扶着壁面挣扎起身时,左腿突然一阵抽筋,像有根钢筋在肌肉里拧转,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刘海。试药留下的低热还在持续 —— 刚才在医院门口测的体温是 37.3c,此刻浑身却像裹着层冰,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他掏出手机,借着 Atm 机的微光插上充电宝,屏幕亮起来的瞬间,“迷城” 酒吧经理的未接来电弹了出来,还有两条微信:“再不回消息明天不用来了”“旷工三天按规定扣全勤 + 绩效”。全勤奖 500 元,绩效 800 元,扣掉后这个月工资只剩 2200 元,连秀娟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公交站台上,寒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陈立冬缩了缩脖子,把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衬衫裹得更紧。119 路公交缓缓驶来,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味、韭菜盒子味的热气扑面而来,他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捂住嘴 —— 三天前注射药物时的恶心感又回来了,喉咙里泛着苦水。
车厢里挤满了下班的工人,陈立冬被挤在后门角落,手死死抓住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刹车和起步,他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晃动,撞到旁边的人。“小伙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旁边的阿姨递过来一颗薄荷糖,他摇摇头,声音沙哑得说不出话 —— 试药后喉咙一直灼痛,像吞了团火。
到 “迷城” 酒吧时是下午四点半,还没到营业时段,后门的保洁正用高压水枪冲洗地面,水花溅到陈立冬的裤脚,冰凉刺骨。经理王哥背着手站在吧台前,看到他进来,手里的记账本 “啪” 地拍在台面上:“陈立冬,你可真能耐啊!三天不见人影,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当我这是慈善堂?”
“王哥,对不起……” 陈立冬弓着腰,头低得快碰到胸口,“我妈突然住院,我回老家了,手机在路上丢了,刚补好卡……” 他编了个拙劣的谎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 —— 那里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王哥盯着他看了半分钟,眼神里的怒气渐渐被疑惑取代:“你妈住院?你这脸色比病人还难看。” 陈立冬的颧骨突兀地撑起皮肤,眼窝深陷得能塞进两颗弹珠,嘴唇上的干裂纹路里还带着淡褐色的胆汁痕迹,手臂内侧的青紫色针孔在衬衫袖口下若隐若现。
“可能…… 没休息好。” 陈立冬的声音越来越低。王哥叹了口气,挥挥手:“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全勤和绩效扣完,这个月工资 2200。今晚先去后厨洗杯子、搬啤酒,要是再出岔子,立马滚蛋。”
后厨在酒吧负一层,没有窗户,只有两台老旧的排风扇在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洗洁精泡沫的甜腻味、食物残渣的酸馊味,还有啤酒箱受潮后的霉味。不锈钢水槽里堆着上百个脏酒杯,口红印、柠檬皮、冰块融化的水渍混在一起,黏糊糊地粘在杯壁上。
陈立冬戴上橡胶手套,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上的瞬间,他浑身一颤 —— 试药后的畏寒症还没好,指尖很快就冻得发麻。他拿起钢丝球擦拭酒杯,动作机械地重复着,可每擦一个,手臂就酸得抬不起来。以前他一小时能洗完 80 个杯子,现在半小时才洗了 30 个,钢丝球还差点滑掉砸在水槽里。
“冬子,搭把手搬啤酒!” 搬运工老周的声音从仓库传来。陈立冬放下杯子跑过去,仓库里堆着几十箱青岛经典啤酒,每箱 24 瓶,净含量 5880ml,重量近 20 公斤。以前他能扛着箱子走楼梯,现在双手抓住箱沿,膝盖却软得发颤,咬着牙才勉强把箱子抬起来。
刚走两步,胸口突然一阵发闷,像有块巨石压着,心脏 “咯噔” 一下,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地跳动,每分钟至少 120 次。他眼前发黑,脚步踉跄着撞在啤酒箱堆上,箱子 “哗啦” 倒了两个,啤酒瓶在里面滚动的声音像催命的钟。
“小心点!” 老周赶紧跑过来扶他,手碰到他胳膊时,陈立冬疼得抽了一下 —— 那里是试药时扎针的位置,青紫色的瘀斑还没消,一按就疼。“你这身子骨咋这么虚?是不是生病了?” 老周皱着眉,陈立冬摇摇头,喘着气说:“没事,没吃午饭,有点低血糖。”
他蹲在地上缓了五分钟,才勉强站起来。老周帮他搬了两箱啤酒到吧台,调酒师阿哲看到他这副样子,递过来一杯温水:“冬子,你真别硬撑。刚才王哥跟我说,你搬箱子时脸白得像纸,再这么下去要出大事。”
“没事,” 陈立冬接过水杯,手指碰到杯子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水泡得发白起皱,橡胶手套的纹路深深嵌在皮肤里,像道永远消不掉的印,“秀娟下周要做手术,我得挣钱。”
晚上八点,酒吧开始营业。重低音震得负一层的地面都在发颤,彩色激光灯透过通风口照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陈立冬洗杯子的手越来越抖,好几次差点把杯子摔碎。九点半时,他突然一阵恶心,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酸水从喉咙里涌出来,带着试药后特有的苦味。
“还能行吗?不行就去休息。” 王哥站在卫生间门口,语气里带着无奈。陈立冬擦了擦嘴,摇摇头:“能行,再洗半小时就完了。” 他知道,要是现在停下,连这 2200 块工资都可能拿不到 —— 秀娟的手术费还缺 800,孙村街道的日租板房下周要交 600 房租,这些钱都指着这份工作。
凌晨一点,打烊的铃声终于响起。陈立冬拖着灌了铅的腿走出酒吧,负一层的潮湿空气让他忍不住咳嗽,喉咙里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他摸出手机,充电宝显示电量只剩 10%,秀娟发来一条微信:“立冬,我明天去医院做术前检查,你要是忙就不用陪我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三个字:“我陪你。” 发送成功后,手机自动关机。他沿着工业南路慢慢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被抽走骨头的木偶 —— 肩膀塌陷着,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
回到孙村街道的日租板房时,已经凌晨两点。他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床上的被子还保持着他三天前离开时的样子。他没脱衣服,直接倒在床上,左腿又开始抽筋,疼得他蜷缩起来。
天花板上的水渍在月光下像张狰狞的脸,陈立冬睁着眼睛,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晚的画面:后厨堆成山的脏酒杯、20 公斤重的啤酒箱、王哥冰冷的眼神、自己发抖的手…… 他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里敲代码的日子,那时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喝着热咖啡,梦想着毕业后进互联网公司拿高薪,可现在,他却成了个在酒吧后厨洗杯子的 “废人”。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还剩 4000 块 —— 秀娟的手术费 2800,房租 600,吃饭 800(每天 40 块,20 天),一分都剩不下。可高利贷还有 2000 没还,信用卡逾期的 3000 还没结清,保时捷的保养费 2800 更是没着落。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卖血或试药了 —— 试药时医生说,他的肝肾功能指标已经出现异常,再用不明药物可能会留下永久性损伤。
“要是撑不住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摸出枕头下的玻璃弹珠,冰凉的触感抵着手心,这是他从双水村带来的唯一念想。弹珠上的划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他这一路的伤口 —— 卖血的针眼、试药的瘀斑、搬货的酸痛、心里的绝望。
他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货车声,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被掏空的躯壳。身体里的器官被药物和劳累磨损,心里的希望被债务和恐惧吞噬,只剩下一层脆弱的皮肤,包裹着无尽的黑暗。他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撑着陪秀娟去医院,不知道下一次催债什么时候会来,更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 “活着” 多久。
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陈立冬盯着那道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双水村的夜晚,母亲会坐在灯下缝衣服,灯光也是这样温柔。可现在,那道光却像根针,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让他在黑暗里无处遁形。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拖着这具被掏空的躯壳,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哪怕下一秒就会倒下。
喜欢牛马人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牛马人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