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冬。
曹操亲率大军西出散关,兵锋直指汉中张鲁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在蜀王宫内激起了汹涌的波澜。
汉中,这块扼守巴蜀咽喉、俯视关中平原的膏腴之地,其归属,将彻底改变天下棋局的走向。
而刘备,颠沛半生、终于据有益州的枭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火焰。
蜀王宫议事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剑拔弩张的凝重。
巨大的汉中舆图悬挂殿中,山川险隘,河流城邑,纤毫毕现。
刘备负手立于图前,死死锁住图中标注着“阳平关”、“定军山”的字样。
诸葛亮羽扇轻摇,立于其侧,清癯的面容沉静如水。
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不时闪过洞悉全局的锐芒。
法正、张飞、赵云、黄忠、魏延、吴懿等文武重臣,分列阶下,人人屏息,空气中只闻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曹操狼子野心,吞并张鲁,其意岂止汉中?实欲断我臂膀,扼我咽喉,待机鲸吞巴蜀!”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猛地转身,扫视阶下诸将:“汉中,乃益州屏障,高祖龙兴之地!岂容曹贼染指?此战,势在必争!吾意已决,亲提大军,北定汉中!”
“主公英明!”
群情激奋,张飞环眼圆瞪,声若洪雷:“大哥!俺老张打头阵!定把那夏侯渊的狗头拧下来当夜壶!”
魏延亦是踏前一步,抱拳请战,眼中战意灼灼:“末将愿为先锋!踏破阳平关,直捣南郑!”
刘备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跃跃欲试的猛将,落在了武将队列靠前、身姿挺拔如松的陈到身上。
此时的陈到,已非昔日初投时的微末军侯。
一身崭新的、代表中护军身份的玄色鱼鳞细铠,外罩赭红色锦袍,腰悬御赐玉具宝剑,气度沉凝如山岳。
雒城的血火、成都的淬炼,已将他眉宇间的青涩洗去,沉淀下的是深潭般的冷静与历经生死后的厚重威仪。
“陈到!”刘备沉声点名。
“末将在!”
陈到踏前一步,抱拳顿首,瞬间压过了殿内的躁动。
“擢升你为讨逆将军,仍领中护军,统白毦兵!”
刘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此战,白毦兵不为先锋,不为偏师!”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阳平关与定军山之间那片广袤的山川地带,
“孤要尔等,为全军之锋刃所藏!为孤手中之奇兵!屯驻于此,扼守要道,屏护中军侧翼!非孤军令,不得擅动!然——”
刘备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一旦军令下达,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铁壁铜墙,尔等便是那破阵尖锥,凿城巨锤!取敌首级,摧敌锋锐,扭转乾坤!汝,可能担当?!”
讨逆将军!仍领中护军!
阶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魏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浓的战意覆盖。
张飞则咧开大嘴,冲陈到无声地竖了下大拇指。
陈到胸膛中一股滚烫的激流轰然炸开!
不为先锋?这意味着远离首功!
战略预备?这是何等的信任与倚重!
更意味着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要眼睁睁看着袍泽厮杀,自己却必须如磐石般忍耐,等待那不知何时降临、却注定是最为惨烈关键的出击时刻!
“末将——遵命!”
陈到再次顿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白毦兵在,锋刃所指,无坚不摧!必不负主公重托!”
“好!”刘备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传令三军!整备粮秣器械,十日之后,兵发汉中!”
汉中门户,阳平关。
依山傍水、雄踞于沔水之滨的千古雄关,此刻在初春的寒风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关墙高耸入云,青黑色的条石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关前,沔水湍急,浊浪翻滚。
关后,则是连绵起伏、地势愈发险峻的米仓山脉。
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张合,早已严阵以待,依托天险,构筑起坚固的营垒,深沟高垒,层层设防。
旌旗如林,矛戟如林,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刘备大军在关外数十里处扎下连绵营寨,与曹军隔河对峙。
连日的试探性进攻,皆被曹军凭借地利和精良的弓弩击退,徒留关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染红沔水的血污。
僵持,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双方心头。
中军大帐内,气氛沉闷。
刘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阳平关模型。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在巨大的舆图上游移,最终定格在阳平关侧后那片连绵险峻的山脉——定军山。
“主公,”法正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阳平关天险,强攻徒耗士卒。观曹军布阵,其粮道辎重,多仰仗沔水漕运及北山小径转运。
夏侯渊恃勇,其营寨虽固,然布于山下开阔之地。
若我军能出奇兵,翻越米仓山,抢占定军山之巅!居高临下,俯冲其营,断其粮道!夏侯渊必乱!阳平关之围,或可不战自解!”
“定军山?”
刘备眼神一亮,随即又被忧虑覆盖,“此山险峻异常,猿猴难攀,曹军岂能不防?若奇兵被察,顿兵山下,进退维谷,则危矣!”
“富贵险中求!”
法正眼中精光四射,
“曹军骄横,定军山南麓尤其陡峭,守备必然松懈!且观天象,近日将有大雾弥漫,此乃天赐良机!
只需一支精兵,轻装简行,攀绝壁,涉险涧,出其不意,抢占山头!
待雾散日出,以火光为号,主力强攻阳平关正面!夏侯渊首尾难顾,焉能不破?!”
帐内众将屏息。
此计甚险!
一旦不成,奇兵尽墨,主力亦将受挫!
刘备目光扫视诸将,最后再次落在陈到身上 :
“陈到!白毦兵!此等重任,非汝部不可当!孤要尔等,于三日内,神不知鬼不觉,攀上定军山主峰!抢占制高点,扼守要道!待雾散,举火为号!能否做到?!”
又是白毦兵!又是这柄藏于鞘中的利刃!
陈到感到肩上那无形的压力陡增千斤!
定军山!
史书上黄忠阵斩夏侯渊的传奇之地!
如今,抢占制高点的重任,竟落到了他的头上!
“末将——必克此山!”
陈到踏前一步,抱拳领命,“白毦兵,擅攀援,精潜行,山地如履平地!三日之内,定军山顶,必树我大汉旌旗!”
“好!”
刘备猛地一拍案几,“此役成败,系于叔至一身!孤,静候佳音!黄忠、魏延、张飞!”
“末将在!”
“命尔等整顿本部,秣马厉兵!一旦定军山火起,便是总攻之时!给孤,踏破阳平关!”
“末将遵命!”
三员虎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定军山南麓。
真正的险峻,远超舆图上的标注。
夜幕如墨,星月无光。
眼前是近乎垂直、覆盖着滑腻青苔和湿漉漉藤蔓的千仞绝壁。
脚下是深不见底、被浓雾笼罩的黑暗深渊,只闻水声轰鸣。
八百名精选的白毦兵,卸下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重甲和多余装备,只穿着便于活动的紧身皮甲。
背负着强弩、短刃、飞爪绳索、三日份干粮以及最重要的引火之物。
每人脸上都用特制的泥灰草汁涂抹出狰狞的伪装,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狼。
陈到立于崖壁之下,抬头仰望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激荡与一丝面对天堑的渺小感。
“检查装备!绳索!飞爪!”
“三人一组,首尾相连!老手带新兵!记住!每一步,都是鬼门关!”
“抓牢!踩实!宁慢勿急!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惊动了山上的曹军,便是万劫不复!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命令和沉重的呼吸。
陈到第一个将特制的精钢飞爪奋力抛向黑暗的崖壁!
爪尖在湿滑的岩石上刮擦出刺耳的火星,最终牢牢扣住一处岩缝!
“上!”
陈到低喝一声,双手抓住绳索,身体紧贴冰冷的岩壁,向上攀去!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每一个落脚点都经过瞬间的判断。
身后,经验最丰富的甲队士兵紧随其后,无声无息。
真正的炼狱开始了。
绝壁之上,湿滑的苔藓和冰冷的露水让每一次攀爬都如同在油面上行走。
尖锐的岩石棱角割破手掌和膝盖,鲜血渗出,又被冰冷的石壁冻住。
沉重的呼吸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粗重。
不断有碎石在脚下松动滚落,坠入无底深渊,许久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惊呼从上方传来!
一名新兵脚下打滑,身体瞬间悬空!
全靠腰间的安全绳和下方同伴死死拽住!
他悬挂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深渊,吓得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
“闭嘴!抓紧!”
上方和下方的老兵同时低吼,用尽全力将他拽回岩壁。
那新兵惊魂未定,死死抠住岩石缝隙,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
陈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死死盯着那惊魂未定的士兵,直到对方重新稳住身形,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不能停!必须在天亮前攀上预定位置!
攀爬!无休止的攀爬!
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衣衫,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
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痉挛。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到感觉自己的手臂如同灌了铅,肩头的旧伤在绳索的反复拉扯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上方无尽的黑暗,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上去!必须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陈到感觉头顶的岩石坡度似乎缓和了些许。
他奋力攀上最后一道陡坎,身体滚入一片相对平坦的灌木丛中,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
他强撑着抬头望去。
天边,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已是定军山主峰的半山腰,一处林木相对稀疏的陡坡。
下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浓雾深渊。
而上方不远处,透过稀疏的树冠,已能看到曹军营寨篝火的微弱反光和人影晃动的模糊轮廓!
甚至能隐约听到刁斗的敲击声!
“快!隐蔽!”
陈到嘶哑着发出指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后续的白毦兵如同疲惫的壁虎,一个个艰难地攀上这片陡坡,立刻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人人身上挂满泥泞和血痕,手掌、膝盖血肉模糊,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
清点人数,竟有七人失足坠崖,尸骨无存!
陈到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低声下令:
“乙队警戒!丙队、丁队,立刻寻找有利地形,构筑简易掩体!
甲队,随我抵近侦察!记住!我们是孤军!是暗子!在军令下达前,便是石头!是草木!便是冻死、饿死!也绝不许发出一丝声响,暴露行踪!
违令者,斩!”
士兵们无声地领命,眼中疲惫迅速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韧取代。
他们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迅速消失在灌木和岩石的阴影中。
陈到带着王铁柱等几名最机警的老兵,如同狸猫般在陡峭的山坡上潜行。
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和渐渐弥漫开来的浓雾,他们悄无声息地抵近到距离曹军前沿哨卡不足百步的地方,伏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后。
浓雾如同乳白色的潮水,吞噬了山林,能见度不足二十步。
曹军的营寨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几处篝火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映照出巡逻士兵模糊的身影和兵器的寒光。
刁斗声、偶尔的咳嗽声、战马的响鼻声清晰可闻。
更远处,隐约可见营寨后方的辎重车辆和通往山下的小径。
“统领,看!”
王铁柱压低声音,手指指向左前方一处地势略高的山包。
那里隐约可见几座临时搭建的箭楼轮廓,上面似乎有弓弩手的身影。
“那里视野最好,若占了,整个曹营和山下粮道都能俯瞰!”
陈到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那处山包位置极佳,但显然也是曹军重点布防之处。
他点点头,又指向另一侧一条被浓雾笼罩的、布满乱石和灌木的陡峭山沟:
“那条沟,直插曹营侧后,乱石可为掩体,或可做奇袭通道。”
他默默将周围地形、曹军哨卡分布、营寨布局、可能的粮道方向,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时间一点点流逝,浓雾依旧未散,反而更加粘稠。
寒冷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身体。
陈到伏在冰冷的岩石上,能清晰感觉到身下泥土的湿寒透过薄薄的皮甲侵入骨髓。
伤口在低温下传来阵阵刺痛。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浓雾的寂静!
紧接着,是震天的战鼓和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山下阳平关方向滚滚传来!
如同闷雷,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总攻!开始了!
陈到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心脏如同战鼓般狂跳起来!
来了!
山下,阳平关前,已然化作沸腾的血海!
浓雾虽阻碍视线,却阻挡不了那震耳欲聋的杀声!
刘备主力尽出!
黄忠率领的荆州精锐,如同赤色的狂潮,扛着巨大的云梯和撞木,在震天的战鼓声中,迎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和滚木礌石,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亡命冲锋!
每一次冲锋都在关墙下留下大片大片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沔水!
张飞如同疯魔的巨灵神,在阵前咆哮督战,丈八蛇矛所指,悍卒如潮!
魏延部则猛攻关侧一处相对薄弱的营垒,试图撕开缺口。
赵云率骑兵在外围游弋,警惕着曹军可能的援兵。
关城上下,箭矢如蝗,滚石如雨,火焰升腾,浓烟混合着血腥气冲天而起,连弥漫的雾气都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惨烈的厮杀声、垂死的哀嚎声、兵刃的撞击声,汇聚成一首地狱的交响曲,穿透浓雾,清晰地传入定军山上每一个白毦兵的耳中!
“是黄将军他们!”
“在攻城了!”
“好惨烈……”
伏在掩体后的白毦兵们,身体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听着山下同袍浴血搏杀的嘶吼,看着那隐约可见的冲天火光和烟柱,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们胸中燃烧——杀下去!
与袍泽并肩作战!
然而,陈到冰冷如铁的命令如同枷锁,死死禁锢着他们:
“没有号令!不许妄动!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压下了所有躁动。
士兵们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眼中喷火,身体却如同磐石般钉在原地。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听”着山下的血战,感受着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惨烈!
这种煎熬,比攀爬绝壁更加痛苦百倍!
陈到伏在山岩后,望远镜死死锁定下方混乱的曹营。
浓雾阻碍,看得并不真切,但曹营的调动却异常频繁。
大队的步兵和弓弩手正被紧急调往面临阳平关压力最大的西侧营垒。
原本就有些松懈的东侧和北侧后营,兵力更加空虚,尤其那条通往山下粮道的北山小径,守卫明显稀薄了许多。
夏侯渊果然被正面猛攻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时机!”陈到心中狂吼!他猛地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传令兵低吼:
“发信号!通知丙队丁队,按甲字预案!目标,左翼高地箭楼!乙队!随我准备突击北山小径!动作要快!要狠!如雷霆!”
“诺!”传令兵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迅速匍匐退下。
片刻之后!
“咻——啪!”
一支拖着醒目红色尾烟的响箭,尖锐地撕裂浓雾,在定军山半山腰一处隐蔽位置腾空而起!
这是总攻的信号!
“白毦兵——!”
陈到猛地从藏身处跃起,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在浓雾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指向山下曹营的后方,声音因极致的杀意而撕裂变调,
“随我——杀——!”
“杀——!!!”
八百个压抑了许久的喉咙,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浓雾瞬间被这狂暴的杀气搅动!
丙队、丁队的弩手和突击手,如同早已蓄势待发的猎豹,从藏身的陡坡和乱石后猛地扑出!
目标直指左翼那几座高耸的箭楼!
强弩齐发,密集的箭矢如同死神的蜂群,瞬间覆盖了箭楼顶部!
猝不及防的曹军弓弩手惨叫着跌落!
白毦兵如同猿猴般攀上箭楼支撑的木架,短刀出鞘,凶狠地清理着残余抵抗!
不到半盏茶功夫,那几座俯瞰战场的箭楼顶端,已插上了白毦兵的赤色军旗!
与此同时!
陈到亲率乙队最精锐的两百悍卒,如同下山猛虎,顺着那条被浓雾笼罩、布满乱石的陡峭山沟,朝着曹营侧后方的北山小径,亡命俯冲!
他们根本不走“路”,而是凭借惊人的山地行动能力,在嶙峋的乱石和湿滑的陡坡上跳跃、翻滚、疾驰!
速度之快,如同鬼魅!
“敌袭!后面!后面有敌人!”
守卫小径的曹军小队终于发现了这伙从浓雾和绝壁中“冒”出来的杀神,惊恐地发出警报!
“晚了!”
陈到眼中寒光爆射!
他第一个冲入曹军小队之中!
环首刀化作一片死亡的寒光!
噗噗噗!
刀锋撕裂皮甲,斩断骨骼!
鲜血在浓雾中喷溅!
身后的白毦兵如同虎入羊群,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人!
刀盾格挡,短矛突刺,弩箭点射!
动作迅猛如电,战术刁钻狠辣!
守卫小径的曹军不过数十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狠无比的打击撕得粉碎!
“控住路口!设置路障!强弩封锁通道!发信号!烧粮道!”
陈到连斩三人,毫不停歇,嘶声下令!
立刻有士兵点燃了携带的硫磺烟硝包,奋力掷向小径下方隐约可见的辎重车队!
更有士兵砍倒小径旁的树木,堆积石块,迅速构筑起简易的阻击阵地!
浓烟和火光瞬间在曹军后营升腾而起!
定军山主峰制高点,丙队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柴堆!
三堆冲天的烈焰,如同三支巨大的火炬,穿透了浓雾,在阴沉的天幕下熊熊燃烧!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火起!定军山火起——!”
山下正在督战猛攻关城的黄忠,猛地抬头,看到那穿透雾气的冲天火光,须发戟张,狂喜怒吼,
“儿郎们!陈将军得手了!夏侯渊老巢被端了!随我杀——!破关就在今日!”
“杀啊——!”
早已杀红眼的刘备军主力,如同被注入了一剂狂暴的猛药!
士气瞬间爆棚!
攻势陡然增强数倍!
阳平关守军本就被正面猛攻压得喘不过气,此刻突闻后路被断、定军山火起的噩耗,军心大乱!
城头顿时一片混乱!
曹军主寨内,一片惊惶!
“报——!将军!定军山主峰发现敌军!箭楼失守!”
“报——!将军!北山粮道遇袭!辎重被焚!退路被断!”
“报——!将军!阳平关正面告急!敌军攻势凶猛!”
接踵而至的噩耗让夏侯渊脸色剧变!
这位以“虎步关右”闻名的曹魏名将,此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定军山?
那鸟不拉屎的绝壁,怎么可能出现敌军?!
还攻占了制高点,断了粮道?!
“顶住!给我顶住!”
夏侯渊咆哮着,试图稳住阵脚,派兵去夺回定军山要隘和粮道。
然而,军心已乱!
后路被断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恐慌迅速取代了斗志!
就在曹营陷入混乱,夏侯渊焦头烂额之际!
定军山南麓,那片被浓雾笼罩的陡峭山林中。
陈到浑身浴血,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
环首刀的锋刃上,粘稠的鲜血正顺着血槽缓缓滴落,在脚下的乱石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之花。
他刚刚带领乙队残兵,打退了曹军一波试图夺回北山小径的反扑。
身边的士兵人人带伤,却依旧眼神凶悍地扼守着狭窄的路口,强弩指向雾气中影影绰绰的敌影。
脚下的战场,如同一个巨大而混乱的磨盘。
阳平关方向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声,混杂着曹营后方的混乱喧嚣,透过浓雾,沉闷地传来,震得脚下的山石都在微微颤抖。
火光在浓雾中晕染开一片片诡异的红黄光晕,那是燃烧的营寨、辎重和战火映照的结果。
“统领!快看!”
王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骇,指向山下曹营核心区域。
只见一支规模不大的曹军骑兵,如同困兽般,在混乱的营盘中左冲右突,试图稳住阵脚。
为首一将,身披玄甲,手持长刀,须发戟张,在火光和浓雾的映衬下,如同发狂的怒狮,正是夏侯渊!
他似乎不甘心就此溃败,正亲自率领亲卫,试图组织反击,甚至隐隐有向定军山方向反扑的迹象!
“夏侯渊!”
陈到瞳孔骤缩!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冲顶!
若能阵斩此獠……
此战大局定矣!
他猛地握紧了刀柄,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身边的乙队士兵也感受到了统领的杀意,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而凶悍!
然而,就在陈到几乎要下令不顾一切扑下山去搏杀夏侯渊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更加苍凉、更加雄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号角声,陡然从战场极北的方向穿透浓雾,席卷而来!
那号角声中蕴含的威压与肃杀,远超夏侯渊所部!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滚逼近的、整齐划一得令人心悸的战鼓声!
鼓点沉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脏上!
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震颤!
浓雾深处,仿佛有无数巨大的阴影在移动!
“那是……”
陈到猛地举起单筒望远镜,不顾一切地调转方向,望向号角传来的北面!
浓雾翻滚,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
隐约间,一面巨大的、玄黑色的“魏”字王旗,如同从地狱深渊升起的魔影,在雾霭中缓缓显现!
王旗之下,是漫山遍野、如同钢铁丛林般推进的玄甲大军!
刀枪如林,旌旗蔽空!
一股无形的、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恐怖威压,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魏王旗……是曹操!曹操亲临前线了!”
王铁柱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到的脚底板直冲头顶,将他沸腾的杀意彻底冻结!
曹操!
这位北方的霸主,汉廷的丞相,竟然在定军山战局胶着、胜负未分之际,亲率主力大军,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战场边缘!
望远镜的视野中,那面巨大的“魏”字王旗下,一个并不算特别高大、身着金甲的身影端坐于华盖战车之上。
距离太远,面目模糊,唯有一股睥睨天下、掌控生死的无上威仪,透过浓雾,清晰地传递过来!
陈到只觉得呼吸都为之一窒!
手中的望远镜几乎握持不住!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环顾四周。
脚下的战场,依旧混乱喧嚣。
刘备军的猛攻因定军山的奇袭而士气大振,阳平关摇摇欲坠。
夏侯渊部因后路被断、曹操亲临的消息而陷入更深的混乱和恐慌。
然而,曹操主力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陈到心中因奇袭得手而燃起的炽热火焰!
夏侯渊,已成瓮中之鳖?
不!曹操的亲自到来,瞬间改变了力量的天平!
他带来的,是生力军,是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刘备主力久战疲惫,又分兵攻城,如何抵挡曹操养精蓄锐、挟雷霆之势而来的虎狼之师?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陈到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望向定军山顶那依旧在浓雾中熊熊燃烧的三堆烽火。
烽火依旧!
信号已发!
但战场的情势,已在瞬息之间,天翻地覆!
“统领!我们……”
王铁柱看着陈到陡然变得无比凝重的脸色,有些无措。
陈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血腥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再次望向山下那片因曹操到来而变得更加混乱却也更加危险的战场,目光最后定格在阳平关前那依旧在浴血奋战的赤色浪潮上。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因极致的冷静而显得有些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固守阵地!死守北山小径!强弩上弦!没有新的军令之前,一只鸟也不许飞过这条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穿透了浓雾,望向更远的东方,一字一句,仿佛誓言:
“定军山,还在我们脚下!”
山风呼啸,卷动着浓雾与血腥。
陈到挺直染血的身躯,按着冰冷的刀柄,如同定军山上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磐石。
曹操的王旗在雾霭中招展,如同遮天的阴云,而更遥远的东方,麦城的烽烟似乎已在冥冥之中,开始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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