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闻到，六子为了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粉，剖开自己肚子的血腥味。那一幕，让他攥着剧本的手，青筋暴起。
这是何等的刚烈！又是何等的悲壮！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当年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艺术清白”，不惜与整个行业为敌，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不就是当代的“六子”吗？！
愤怒，悲怆，共鸣……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爆炸开来。
他看到了张麻子设计假麻匪，抢了黄四郎的烟土。
他看到了黄四郎栽赃嫁祸，让手下假扮麻匪，杀了师爷的老婆孩子。
他看到了张麻子悲痛欲绝，发誓要让黄四郎血债血偿。
一幕幕，一场场，像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这里面有阴谋，有背叛，有兄弟情，有理想主义的破灭，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这剧本影射了太多他亲身经历过的行业黑幕。
所谓的“豪绅”，不就是那些控制着资源的资本大佬吗？
所谓的“三七分成”，不就是那些乌烟瘴气的潜规则吗？
而那个自以为是“天”的黄四郎，不就是他最恨的，那个把他一脚踩进泥里的赵家吗？！
周星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是在看一个剧本。
他是在看自己的前半生，在看一场他梦寐以求的，却从未有机会打响的战争。
当他终于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张麻子带着兄弟们，骑着白马，冲向黄四郎的碉楼，看到全城的百姓被发动起来，高喊着口号，将那座象征着权力和压迫的碉楼，冲击得土崩瓦解……
当他看到张麻子最后那句台词——
【张麻子（对着碉楼，平静地）：黄四郎，你看，这就是人民。】
周星再也控制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油烟熏了多年的浑浊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熄灭已久的火焰，“腾”地一下，重新燃烧起来！
那火焰里，有压抑了十年的愤怒，有被埋葬的才华，有不甘，有屈辱，更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创作欲！
他看着江川，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因为太过激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川看着他，笑了。
他知道，那个曾经的喜剧之王，那个宁折不弯的片场暴君，那个华语影坛最有才华的疯子……
回来了。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被周星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点燃了，变得灼热而激荡。
孟龙看着眼前的周星，感觉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前一刻，他还是一个行尸走肉的炒面师傅，而此刻，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那股子曾经睥睨天下，视所有规则如无物的傲气和锐气，正从他佝偻的身体里，一点点重新撑起来。
周星把剧本重重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没有说剧本好不好，也没有感谢江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审视一件决定自己生死的武器。
良久，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部电影，我来拍。”
没有商量，没有请求，是通知。
江川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然。”
“但是，我有条件。”周星竖起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而且，是极其苛刻的条件。”
“说。”江川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净利落。
“第一。”周星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从今天起，到这部电影上映的最后一刻，我要绝对的、不受任何干涉的剪辑权。最终剪辑版，必须由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你的公司，任何投资方，都不能动我一帧画面，一个音符。就算你觉得我剪出来的是一坨屎，它也得是这坨屎的样子。你能做到吗？”
这是他最惨痛的教训。当年，就是因为没有最终剪辑权，他才会被人釜底抽薪，连自己的“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孟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个条件，在当今的电影行业，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有任何一个投资人，会把数以亿计的投资，完全交给一个导演，自己连最后修改的权力都没有。这赌得太大了。
江川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以。合同里会写明，最终剪辑权，百分之百属于你。”
周星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他眼中那股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演员。我不要你公司的那些艺人，一个都不要。”
这话一出，孟龙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刚刚还满心期待，能和这位传说中的大神合作，结果一开口就把自己给否了。
“我不是说他们不好。”周星瞥了孟龙一眼，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这个本子，需要的是一群疯子，一群在泥里打过滚，身上带着血腥味和火药味的‘亡命徒’。不是那些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大明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狠厉起来：“我要用的，全都是被这个行业封杀的，被资本抛弃的，被认为是不听话、难合作的‘刺头’。我要把这些被埋在土里的‘鬼’，全都挖出来，让他们在这部电影里，把积攒了多年的怨气、怒气、才气，一次性全都给我爆出来！”
他报出了几个名字。
“演汤师爷的，我要找葛闻。当年他因为拒绝给不懂戏的资方大佬下跪敬酒，被骂‘不懂规矩’，已经五年没戏拍了，现在在某个话剧团演不出名的小角色。”
“演武状元的，我要找蒋武。那家伙一身的牛劲，就因为在片场看不惯流量明星用替身，跟制片人打了一架，被整个京圈拉黑了。”
“还有演花姐的，我要陈舒。她演技好，风情万种，就因为不愿意接受潜规则，被一个大导演的老婆带人堵在化妆间扇耳光，到现在一提拍戏就犯恶心。”
他每说一个名字，孟龙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人，他都听说过。每一个，都是曾经惊才绝艳的实力派，但也每一个，都是业内出了名的“炸药桶”。把这群人凑在一起拍戏，那不叫剧组，那叫精神病院集体放风，随时可能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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