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却像法官敲响的法槌，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宣判了某种仪式的开始。
前一刻还属于公共财产的镇长办公室，在这一刻，变成了李卫国的私人领地，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
林枫站在办公室中央，像一尊被临时摆放进来的雕塑。
这里的陈设他很熟悉。右手边是整墙的红木书柜，里面塞满了烫金封皮的精装书，大部分连塑料膜都还没撕开，像一群等待检阅却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兵。正对着他的，是那张宽大的老板桌，桌面上除了一个紫砂笔筒和一部红色电话，空无一物，干净得像主人的心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左手边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书法，“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只是此刻，这四个字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反讽的意味。
李卫国绕过老板桌，安稳地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皮质转椅上。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一种审视艺术品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林枫，仿佛在欣赏自己即将完成的杰作。
赵大强像一头野兽回到了自己的巢穴，毫不客气地往门口的沙发上一瘫，整个沙发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翘起二郎腿，那双沾满泥污的工装靴就这么大剌剌地搁在茶几上，眼神里的凶光毫不掩饰，在林枫身上来回逡巡。
王明则像个称职的管家，一声不响地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拿起一个纸杯，接水，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小撮茶叶丢进去，动作行云流水。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饮水机“咕噜咕噜”的出水声，和赵大强那粗重的呼吸声。
“小林啊，别站着，坐。”李卫国终于开口了，他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招牌式的和煦，仿佛刚才楼道里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他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那张待客沙发，“到了我这儿，就跟到家一样，不要拘束。”
王明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过来，递到林枫面前，脸上堆着笑：“林干部，喝口水润润嗓子。看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辛苦了。”
林枫的目光落在那杯茶上。一次性的纸杯已经被开水烫得有些发软，杯口冒出的热气，带着一股廉价茶叶的涩香。他伸出手，接过了杯子。
滚烫的温度瞬间从指尖传来，几乎让他下意识地想松手。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他用另一只手托住杯底，稳稳地将杯子拿在手里，然后才在赵大强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坐满，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一副随时准备起立接受训示的恭敬姿态。
“谢谢李镇长，谢谢王主任。”
他脑海中，代表着三人好感度的数值，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猩红光芒。
【李卫国，民心值：-90（敌意\/掌控）】
【赵大强，民心值：-95（怨毒\/暴力威胁）】
【王明，民心值：-85（审视\/恶意）】
每一个数字，都是一道催命符。
李卫国对林枫的反应很满意，这个年轻人表现出的顺从和紧张，完全符合他的预期。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用一种长辈闲聊的口吻开了腔。
“小林，你来我们石河子镇，也有段时间了。工作很努力，有想法，有干劲，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先是给予了高度肯定，像是在给一颗苦药裹上糖衣，“尤其是这个水库项目，历史遗留问题，老大难，你接手之后，又是查资料，又是走访群众，很投入嘛。”
林枫端着那杯烫手的茶，微微欠身：“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镇长和王主任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有这个态度，就很好。”李卫国点点头，话锋不经意地一转，“不过呢，年轻人，光有干劲还不行，方式方法也很重要。我听说，今晚在电影院，你跟大强的朋友们，闹了点不愉快？”
来了。
林枫的心沉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李镇长，您误会了。我……我确实是去向赵总汇报资料核对的情况，但赵总的朋友们太热情，非要拉我喝酒。您知道的，我真是一滴都不能沾，又怕喝多了耽误工作，给咱们镇政府的干部形象抹黑，所以……所以就只能先告辞了。”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围堵，描绘成了一场自己为了维护“干部形象”而不得不进行的“战略性撤退”。
“放屁！”沙发上的赵大强猛地坐直了身体，茶几被他震得一晃，“你他娘的还挺会说啊！老子的人亲眼看见你从公厕的窗户里翻出去的！你管这叫告辞？你怀里揣着的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王明在一旁轻咳一声，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大强，注意言辞。林干部毕竟是大学生，脸皮薄，有些事情，咱们可以慢慢聊嘛。”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压迫感瞬间拉满。
李卫国的笑容慢慢敛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降了好几度。他不再兜圈子，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地刺向林枫。
“小林，既然王主任和大强都在，那我们今天就把话敞开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这个层面应该去碰的。它烫手，会烧到自己。”
他顿了顿，给了林枫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你晚上去见张会计，拿走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了。那些东西，对你没用，只会给你自己，给你的家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枫的脑海中炸响。
他知道我拿了账本！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是张会计……还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套？
无数个念头在林枫心中闪过，但他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
“李镇长，我……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到了，“我晚上是去找了张会计，但只是核对了一下水库项目历年的拨款明细，这些都是常规工作啊。我……我没拿什么东西。”
他死死地咬住这一点，打死不认。
看着林枫那“无辜”的表情，赵大强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就冲到林枫面前，那巨大的阴影将林枫完全笼罩。
“还他妈跟老子装蒜！”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伸出，就要朝林枫的胸口抓去，“老子今天就扒了你这身皮，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眼看那只手就要抓到自己，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住手！”
李卫国发出了一声低喝。
赵大强的手，在距离林枫胸前那件“老棉衣”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他不甘地回头看向李卫国。
李卫国站了起来，缓步走到林枫面前。他没有看赵大强，只是低头看着林枫，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小林，不要紧张嘛。”他拍了拍林枫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像一座山压了下来，“大强这个人，就是个粗人，脾气急，你别往心里去。”
他直起身，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然后目光又落回到林枫身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关心一个晚辈的冷暖。
“你看，我这办公室里暖气开得足，你穿着这么厚一件老棉衣，不热吗？”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子，缓缓捅向林枫的心脏。
“来，脱下来，放松点。咱们今晚，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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