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电话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林枫正在整理的文件是一份关于凤山镇未来三年水利设施维护的长期规划，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条预算，都凝聚着他这段时间的心血。
他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略带威言的男声。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得空气都沉了几分。
“是林枫同志吗？我是县委组织部，王振华。”
王振华。
这个名字在林枫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没有任何与之匹配的面孔。但他知道“县委组织部”这五个字的分量。
“王部长您好，我是林枫。”他的声音很平稳。
“明天上午九点，到县委大楼三楼，302会议室。”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既定程序，“组织上要和你进行一次考察谈话。”
“好的，王部长，我一定准时到。”
“嗯。”
一声简短的回应后，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单调地重复着。
林枫握着话筒，没有立刻放下。那截黑色的塑料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话语里的冰冷质感。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没有半点客套的寒暄，只有公事公办的通知。这就是县级层面的节奏吗？
他缓缓放下电话，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凤山镇政府的小院里，几棵老樟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而安逸。
然而，仅仅一个电话，就将他从这份安逸中抽离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打开了系统界面。界面上，凤山镇的区域民心总值【+99】依然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芒，像一轮小太阳，给予他无穷的力量和底气。可在总值的下方，没有任何关于“王振华”的信息，也没有任何关于“县委组织部”的民心数据。
系统不是万能的，它只能反馈与他产生过直接或间接交集的人和事。对于一个全新的、更高级别的环境，它和他一样，都是一个初来乍到者。
林枫站起身，拿上车钥匙，走出了办公室。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驱车前往周建国的办公室。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周镇长这位引路人的经验。
周建国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正对着一份文件皱眉。看到林枫进来，他有些意外，随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周镇长，刚接到县委组织部的电话。”林枫坐下，开门见山，“王振华部长，通知我明天上午九点去谈话。”
周建国掐灭了手里的烟，原本有些松弛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林枫。
“王振华亲自打的电话？”
“是的。”
周建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重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
“看来，陈书记的决心很大，动作也很快。”周建国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我的那份报告，看来是起到了临门一脚的作用。”
他看向林枫，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欣赏，多了一丝凝重。“小林，你记着，从你接到这个电话开始，你就已经不是凤山镇的林书记了。你是一颗被摆上县里棋盘的棋子，而且是一颗很有可能要过河的卒子。”
“过河的卒子，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但每一步，都会有人盯着，有人想扶你一把，更有人想吃了你。”
林枫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周建国今天要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一课。
“王振华这个人，是县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在县里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周建国开始为他剖析局势，“他业务精湛，为人正直，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刻板、教条，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他主持的考察谈话，向来以严苛着称。想在他那里蒙混过关，不可能。想让他对你青眼有加，更难。”
“他不是任何一个派系的人，他是‘规矩’的人。陈书记让你先过他这一关，意思很明确，就是你的提拔，必须程序正义，无可指摘。”
“派系？”林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周建国苦笑了一下，用那根没点燃的烟指了指窗外县城的方向。
“你以为清源县是一块铁板？这里的水，深着呢。”
“简单来说，县里现在主要有三股劲儿。一股，是以陈建国书记为首的‘改革派’，他们大多不是本地干部，思想开放，急于出成绩，想把清源县这潭死水搅活。你，因为凤山镇的成绩，现在被他们看作是能冲锋陷阵的闯将。”
“另一股，是经营多年的‘本土派’。他们盘根错节，从县里的局委办到下面的乡镇村社，都是他们的人。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反感的就是折腾。谁想动他们的蛋糕，谁就是他们的敌人。你之前在凤山镇搞企业改造，治理污染，特别是把王海那个蠢货架在火上烤，已经把他们得罪了个干净。王海的姐夫，就是县政协的一位副主席，本土派里的老资格。”
周建国顿了顿，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继续说道：“还有一股，是‘中间派’，或者叫‘观望派’。他们数量最多，谁势大就跟谁。他们现在都在看着你，看你这颗新星，到底是会冉冉升起，还是会迅速陨落。”
“所以，你这次去谈话，不只是面对王振华一个人。你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放大，被解读，然后传到这三股人的耳朵里。”
林枫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他之前在凤山镇，虽然也面临各种阻力，但对手清晰，目标明确。只要解决了民生问题，获得了民心，一切就迎刃而解。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由人情、利益、派系交织而成的无形网络。
“那我该怎么说，怎么做？”
“记住八个字，”周建国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实事求是，藏拙守心。”
“实事求是，就是问什么，答什么。你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这是你最大的底气。王振华会抠细节，你就要比他更细。他问你石嘴村塌方，你不能只说怎么救人，你要告诉他，你从塌方的土质，分析出后山的地质结构，再结合降雨量，预判出二次塌方的风险。让他知道，你不是靠运气，是靠专业和脑子。”
“至于藏拙守心，”周建国的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就是别显得自己太聪明，太有野心。王振华这种老组织，最不喜欢的就是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你可以谈你的工作思路，但不要谈你的政治抱负。多谈为民服务，少谈宏图大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官场老油条式的狡黠：“对了，如果他问你有什么缺点，千万别说自己工作太投入，不懂得休息。那是天底下最蠢的回答。”
林枫一愣：“那该怎么说？”
“你就老老实实说，”周建国乐了，“你就说，自己有时候太理想主义，跟老百姓打交道总想着一步到位，但在具体工作推进的节奏和方法上，经验还不足，需要向老领导、老同志多学习。这既是实话，也显得你谦虚，更重要的是，不得罪人。”
林枫将周建国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已经不是工作方法的指导了，这是在传授他一套在更复杂环境里的生存法则。
从周建国的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渐晚。林枫没有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一个人开着车，在凤山镇的路上慢慢地转悠。
他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人才公寓”，几个年轻的面孔正在楼下散步聊天，他们的到来，让这个古老的乡镇多了几分现代的活力。
他看到了转型后的文创纸业公司门口，运送成品的货车正在装货，将带着“凤山”印记的产品送往山外的世界。
他还看到了生态旅游试点村的民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灯光，像散落在山谷里的珍珠。
这一切，都是他战斗过的证明。他头顶的民心值，是这里每一个老百姓用笑容和信任累积起来的。这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
他怕自己到了新的岗位，离他们远了，就听不到他们最真实的声音了。
回到宿舍，林枫一夜无眠。他将自己在凤山镇的所有工作，从头到尾，在脑海里复盘了一遍又一遍，将每一个细节都抠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也最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没有夹包，只在口袋里揣了一支笔和一个小笔记本。
他开着那辆半旧的普桑，驶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田野，凤山镇熟悉的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远去、模糊。当车子驶过写着“清源县”三个大字的界牌时，林枫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突然闪烁了一下，一行从未见过的、带着一圈淡蓝色光晕的文字，缓缓浮现。
【提示：您已进入高强度政治博弈区域。个体民心值可能受派系立场、利益关系等复杂因素影响，产生非线性波动。部分“正向”民心值可能为伪装或陷阱，请宿主谨慎甄别。】
林枫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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