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测试”指令，像一道冰冷的程序代码，输入了张默超负荷运转的大脑。目标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节点”——监狱内负责部分区域照明电路维护的一名老电工，姓刘，性格懦弱，技术尚可，但有个酗酒的毛病，曾因此造成过几次小事故。
教授的指令清晰而残酷：利用张默的“视野”，精准预测老刘下一次因酗酒可能导致工作失误的时间点，并观察当这个“节点”失效（比如造成局部短路或照明故障）时，监狱安保系统的响应速度、漏洞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这不是杀人放火，却同样阴毒。一次看似偶然的事故，足以毁掉老刘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甚至可能让他丢掉这份相对轻松的工作，陷入更悲惨的境地。而教授，则将通过这次“测试”，获取关于系统脆弱性的第一手数据。
张默感到一阵反胃。能力的“视野”不受控制地扫向老刘，看到的不仅是其身上因酗酒和懈怠而笼罩的浓重阴影，更看到了事故可能引发的混乱中，其他无辜犯人可能受到的惊吓甚至踩踏风险。他再次成了递刀子的人，这一次，刀锋指向的是一个更弱势的同类。
但他没有选择。拒绝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他只能冰冷地执行。通过观察老刘的情绪波动（【焦虑】、【渴望】）、与其他犯人的零星交谈（抱怨值班无聊、想念酒精），以及对其身体状况的评估（手部轻微颤抖、眼神涣散），能力的“视野”综合计算后，给出了一个高概率的时间点——两天后的夜班，当老刘负责检修仓库区外围路灯时。
张默将结果汇报给教授，省略了其中关于连带风险的细节，只给出了时间和地点。
教授只回了一个字：“等。”
等待的两天，张默备受煎熬。他看着毫不知情的老刘像往常一样工作、吃饭、对着天空发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啃噬着他。他甚至萌生过偷偷警告老刘的念头，但这无异于自杀，且成功率几乎为零。
他只能将注意力转向那道细微的“裂隙”——老周。他又尝试了两次极其隐蔽的、无声的“馈赠”：一次是一小块干净的手帕（工厂擦拭零件用的），放在老周常休息的台阶上；另一次是将自己剩下的半个还算新鲜的水果，塞进老周挂在墙上的外套口袋。
老周的反应依旧沉默而谨慎。他收下了东西，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但张默的“视野”能捕捉到，老周身上那股代表【挣扎】的灰色阴影，在他发现这些微小馈赠时，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信任的幼苗，在冰冷的土壤中艰难地孕育着。
终于，到了预测的夜晚。
张默躺在监舍的铺位上，能力的“视野”却穿透黑暗，遥遥锁定着仓库区的外围。他能“看到”老刘醉醺醺地、步履蹒跚地提着工具箱出现在那里，也能“看到”那片区域照明电路上空笼罩的不稳定阴影正在加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突然！
远处仓库方向传来“噼啪”一阵爆响！紧接着，那片区域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随风隐约飘来！
“节点”失效了！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同时，张默的“视野”全面启动，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整个监狱系统的反应！
【安保中心收到警报】、【巡逻队调度出现3秒延迟】、【增援路线选择非最优路径】、【仓库附近监控因电路问题短暂失灵47秒】、【相邻监舍出现轻微骚动】……
大量数据如同潮水般涌入张默的脑海，他强忍着头痛，拼命记忆、分析着每一个细节。教授的“测试”目的达到了，系统在应对这种看似低级别突发事件时暴露出的衔接不畅、反应迟滞、监控盲区等问题，一览无余。
混乱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灯光恢复，骚动平息。老刘似乎被当场抓住，哭嚎着被拖走了，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惩罚。
张默瘫在铺上，浑身被冷汗湿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不仅“看”到了教授想要的数据，更“看”到了老刘被拖走时那绝望的阴影，以及事件中其他被波及者的恐惧。
他成了这场冰冷实验的罪犯。
第二天，教授的评价如期而至。
“数据很有价值。”教授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评价一件工具的性能，“系统比想象中更迟钝。尤其是监控的47秒盲区……很有意思。”
张默沉默着，胃里一阵翻腾。
“你的‘视野’越来越清晰了。”教授话锋一转，“但你的情绪，似乎成了新的干扰源。记住，我们是观察者，是记录者，不是参与者。个体的命运，在结构的变动中，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
教授的话像冰锥，刺穿着张默心中残存的那点温热。他在试图将自己彻底改造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下一步，”教授继续布置任务，内容更加深入，直接指向监狱通讯系统的某个备用链路，“我们需要评估，当主信息渠道被干扰时，备用系统的承载能力和被渗透的可能性。”
测试在升级，目标越来越接近监狱运行的核心。
张默感到自己正滑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然而，就在他内心一片冰冷之际，放风时，一个极其微小的信号，让他几乎冻结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
当他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经过老周负责看守的区域时，老周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老周看似无意地、用脚将一小团捏得紧紧的字条，踢到了张默即将走过的路面的一个小裂缝旁边。
动作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但张默的“视野”捕捉到了！那团纸屑上，带着老周清晰的、混合着【决心】和【恐惧】的阴影！
裂隙，终于传来了回音！
张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压着激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脚下看似一滑，手撑地的瞬间，极其自然地将那团纸屑攥入手心，然后迅速站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幼芽，在冰冷的岩石缝隙中，顽强地探出了头。
尽管教授的黑影愈发庞大，测试愈发危险，但这道裂隙中透出的微光，让他重新找到了挣扎的意义。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抓住这缕光。
为了自己，也为了墙外那个可能还在为他奔走的女记者。
（第八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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