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剧痛依旧，但意识却清晰了许多。老祭司那蕴含着古老生命力的精神抚慰，如同在即将熄灭的余烬上覆盖了一层温热的灰，虽不能令其重燃，却暂时保住了那一点星火不灭。
张默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指尖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仿佛隔着厚重棉絮的触感。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到胖子和阿雅不知何时已守在石台边，两人眼睛都是通红，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如释重负。
“默哥！你终于醒了！”胖子声音沙哑，想上前却又不敢触碰，生怕碰碎了他。
阿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流质食物递到他的嘴边，眼中水光盈盈。
张默没有拒绝，就着阿雅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食物带着苦涩，却有一股暖流随之扩散，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这并非普通食物，其中蕴含着一丝与泉眼同源的生机。
“我们……在外面……看到了……”胖子声音低沉，带着后怕，“海上的那个大坑……默哥，你……”
“我没事。”张默打断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赵家怎么样了？”
“完了！彻底完了！”提到这个，胖子精神一振，语速快了起来，“新闻都爆了！鼎盛集团查封，赵铭和他爹，还有那几个叔伯，全都进去了！树倒猢狲散，下面那些小喽啰跑的跑，抓的抓！咱们的大仇，报了！”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用激动掩饰内心的震撼与恐惧——对海上那片“空无”，以及对张默如今状态的恐惧。
张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胖子说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新闻。仇报了，可他付出的代价，远非赵家覆灭所能弥补。
“烛龙呢？”他更关心这个。
胖子的兴奋瞬间冷却下来，脸色变得凝重：“他们很安静，没有任何公开的反应。但越是安静，越让人觉得可怕。老祭司说，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可能因为‘倾听者’被毁，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阿雅接过话头，声音轻柔却带着忧虑：“张大哥，你现在的情况……老祭司说，需要回那个地方才能……”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张默闭上了眼睛。石窟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泉眼汩汩的水声，仿佛时间的流逝。
回去。回到千碉之墟。回到那片象征着终结与起源的废墟。
以他现在这残破之躯，回去与送死何异？墟境之中，危机四伏，不仅有烛龙可能潜入的残余势力，更有无处不在的“归墟”侵蚀和那些诡异的墟境行者。失去了力量的“风语者”，在那里如同赤身裸体行走于刀山火海。
可是，不回去呢？
留在这里，依靠生息之泉和老祭司的庇护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烛龙卷土重来，看着“归墟”的侵蚀因他之前的举动而加速，最终吞噬一切？包括胖子，阿雅，扎西，雾隐寨，以及整个现实世界？
他做不到。
有些路，明知道九死一生，也必须去走。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胖子担忧的脸，阿雅泛红的眼眶，以及不知何时也来到石窟门口、沉默伫立的扎西。
“我决定回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默哥！”胖子急道，“可是你现在的身体……”
“太危险了！”阿雅也忍不住出声。
连扎西都向前迈了半步，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没有别的选择。”张默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得令人心碎，“留在这里，是等死。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且……我不能看着你们，看着这个世界，因为我的无能而毁灭。”
他顿了顿，艰难地抬起依旧不太灵便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有些责任，躲不掉。”
胖子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着张默那双深邃而决绝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了解张默，一旦做出决定，便再难更改。
阿雅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扎西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什么时候……动身？”胖子哑声问道。
“越快越好。”张默看向一直沉默盘坐的老祭司，“我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老祭司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张默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生息之泉与古阵，最多再维系你七日生机。七日内，你若能抵达墟境核心，借助灵印之力，尚有一线修复之机。超过七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明白。
七日。
从雾隐寨再次进入千碉之墟，穿越那危机四伏的废墟，抵达核心区域的先祖灵印所在。对于全盛时期的张默而言，都并非易事。对于如今这油尽灯枯的状态，这几乎是一条绝路。
“我陪你去！”胖子猛地站直身体，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我也去！”阿雅抬起泪眼，眼神坚定。
扎西再次向前一步，用行动表明态度。
张默看着他们，心中暖流与酸楚交织。他缓缓摇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不行。墟境……不是你们能去的地方。那里的危险，远超你们的想象。我一个人，目标小，或许还能侥幸抵达。带上你们，我们谁都到不了。”
他顿了顿，看着胖子：“胖子，你的战场在外面。利用你的渠道，盯紧烛龙的动向，搜集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又看向阿雅：“阿雅，你心思缜密，留在这里，协助老祭司，或许能从古籍或这口泉眼中，找到其他应对之法。”
最后，他目光落在扎西身上：“扎西，保护好他们，保护好寨子。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的安排，如同交代后事。
三人看着他，都知道他心意已决，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气氛，弥漫在石窟之中。
“默哥……”胖子声音哽咽，最终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别过头去。
阿雅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
扎西对着张默，再次行了一个庄重的捶胸礼，这一次，带着诀别的意味。
张默重新躺平，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们。他需要集中全部精神，调动那微乎其微的力量，去感知、去沟通体内那缕与墟境、与灵印最后的一丝联系，为即将到来的、或许是生命中最后一段旅程，做最后的准备。
残躯如烛，摇曳在命运的风口。
前路如渊，唯有孤身赴死地。
这一次，他将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与自身的毁灭，再次踏入那片万物终结之地，去追寻那渺茫的……涅盘之火。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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