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
白日的喧嚣与恭贺早已散去，偌大的宫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窗外秋风掠过庭中竹丛，发出簌簌轻响，更衬得殿内一片沉寂。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偶尔爆起一丝细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萧明玥沉静的侧脸上。
晚翠轻手轻脚地剪掉一截过长的烛芯，让光线更明亮些，然后为萧明玥续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小姐，忙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她看着自家小姐端坐书案前的身影，忍不住轻声劝道。
萧明玥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面前铺开的一张素白宣纸上。纸上并非诗词歌赋，而是她用极细的工笔小楷，分门别类写下的几行字。墨迹已干，字迹清隽有力。
“晚翠，你来看。”她轻声唤道。
晚翠凑近前去，只见纸上清晰地列着几项：
“手中筹码：
· 圣心： 暂无根基，仅凭‘新奇’与‘有用’暂得青眼，需巩固。
· 位份： 正六品贵人，初入高阶门槛，根基浅薄。
· 宫人： 晚翠（心腹），李德全（利益联结，可用不可全信），揽月阁新配宫人（待察）。
· 盟友： 苏轻怜（初步联合，各取所需，需观察其心性与能力）。
· 信息： 过目不忘之能，对宫规、部分妃嫔家世旧事、慕容嫣之嫉恨、皇后之审视，略有掌握。”
晚翠看得心头微震，她从未想过，小姐竟将这些事情梳理得如此清晰。
萧明玥指着“圣心”二字，指尖轻轻划过：“皇上今日之举，是赏，是慰，亦是权衡。他需要有人制衡慕容氏，也需要有人……让皇后不能过于舒心。我们，恰逢其会。”她语气平静，并无多少得色，反而带着清醒的审慎，“但这‘需要’能持续多久，取决于我们后续能展现出多大的‘价值’。”
她的手指移到“位份”上：“贵人位份，看似风光，实则尴尬。上有妃、嫔压制，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柳氏前车之鉴不远，我们不可有半分松懈。”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盟友”与“信息”上。“苏轻怜可用，但不可倚重。她投靠我们是迫于形势，若有更大利益，难保不会动摇。至于信息……”她抬起眼，看向晚翠，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我们知道的还太少。慕容嫣接下来会如何反击？皇后真正的底线在哪里？宫中还有哪些隐藏的势力？这些，都需要我们像蜘蛛织网一样，一点点去探查，去串联。”
晚翠听得心潮起伏，她终于明白小姐为何深夜不眠，这是在为未来的路做筹谋！“小姐，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明玥端起参茶，浅浅饮了一口，温热液体滑入喉间，带来一丝暖意。“首先，是稳住揽月阁。明日开始，你需仔细观察新配来的这些宫人，谁勤恳，谁油滑，谁可能是别处安插的眼线，要做到心中有数。不忠者，寻个由头慢慢清理出去；可用者，施以恩惠，徐徐图之。”
“其次，是巩固圣心。皇上好风雅，重规矩，厌蠢人。我们便投其所好。平日请安言行，需更加谨慎得体。皇上若来，不必急于献媚，可与他谈论些诗文古籍，或是请教些朝政典故，显见识，亦显恭顺。”
“最后，”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让李德全那边，多留意长春宫慕容嫣的动静，尤其是……她与宫外家族的联络。还有，寻个机会，向苏轻怜透露，若她父亲在任上遇到难处，或可试着……走走通政司参议赵大人那边的门路，据说赵大人为人还算清正。”
晚翠一一记下，心中对小姐的佩服更深。小姐不仅看得远，想得深，连如何帮助苏轻怜巩固关系、进而更紧密地绑住这个盟友，都已有了计较。那通政司参议赵大人，想必是小姐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可能与苏轻怜父亲有些关联的清流官员。
“小姐思虑周全，奴婢明白了。”晚翠郑重应道。
萧明玥吹熄了书案上的烛火，只留远处墙角一盏小小的宫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殿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炭盆的火光明明灭灭。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清冷的夜风立刻钻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仰望夜空，只见墨蓝色的天幕上，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闪烁着，遥远而冰冷。
从被迫入宫的七品答应，到如今正六品贵人，居长春宫揽月阁，她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速度不算慢，但脚下的路却似乎更加凶险了。
然而，她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夜深了，歇息吧。”她轻声对晚翠说道，然后关上了窗，将那片寒冷的星空隔绝在外。
殿内重归寂静。而在这寂静之下，新的谋划已然开始，如同暗夜里滋生的藤蔓，悄然向着权力的深处，蔓延而去。前路漫漫，但她已握紧了手中的筹码，准备迎接下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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