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笼罩着运河两岸。船队启航的号角声穿透雾气，低沉而悠远，各艘舟船再次缓缓移动，破开平静的水面。
萧明玥起身后，照例在舱房内临窗而坐，手持书卷，姿态娴静。晚翠伺候在旁，神色如常，只是偶尔与萧明玥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切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一颗微小的石子，已被投入深宫那片看似平静的湖中。
与此同时，皇后所乘的凤舟之上，气氛却略显不同。
皇后沈令婉用过早膳，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妆。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雍容华贵的容颜，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昨日甲板上那狼狈的一幕，以及萧明玥那张惶恐无助的脸，心头那股憋闷之气再次涌起。她执掌凤印多年，何曾受过这等“意外”之辱？
“娘娘，今日簪这支赤金点翠凤穿牡丹步摇可好？衬您这身绛紫色宫装，最是大气。”大宫女璎珞捧着一支华美非凡的步摇，轻声询问道。
皇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璎珞手艺精巧，正要为她簪上，另一个负责打理皇后首饰衣物、名唤巧慧的二等宫女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伺候皇后净手。
巧慧放下铜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妆台，忽然“咦”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注意。
皇后蹙眉看去：“何事惊慌？”
巧慧连忙跪下，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物，双手呈上：“回娘娘，奴婢方才去后舱浆洗处取晾干的帕子，在角落捡到了这个。”她掌心中，正躺着那支晚翠“不慎”遗落的银簪。
那银簪本身材质普通，样式也简单，唯独簪头那颗小珠，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下，流转着一层温润莹洁、不同于普通珍珠的光泽。
璎珞接过银簪，仔细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这……这珠子虽小，看这光泽和质地，倒像是上好的南珠边角料所制。”
“南珠”二字，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了皇后一下。她原本慵懒的神情瞬间收敛，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支银簪。“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巧慧伏低身子，忙道：“奴婢不知，捡到时就只有这支簪子。看这样式，不像是各位主子娘娘们会用的，倒像是……像是哪位得脸宫女的东西。只是，能用上这等珠子边角料的宫女，恐怕其主子……”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能用得起南珠，哪怕是边角料，其主子的身份和奢靡程度，也绝非寻常。
璎珞是皇后心腹，心思更为缜密，她低声道：“娘娘，近日宫中似有些风声，说长春宫那位……被降了位份后，似乎并不安分，其掌事太监刘保，与宫外一些珠商往来颇为频繁。”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捏起那支银簪，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慕容嫣……搜寻南珠……一支出现在她凤舟上的、带有南珠特征的宫女银簪……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头火起的可能。慕容嫣那个蠢货，莫非贼心不死，不仅在暗中搜罗逾制之物，其手甚至可能已经伸到了她皇后身边？这支簪子，是示威？还是其宫中人不小心遗落，暴露了行迹？
无论是哪种，都触碰到了皇后最不能容忍的底线——权威与尊荣。
“查。”皇后将银簪掷回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冰冷，“给本宫仔细地查！看看这簪子到底是哪个宫的！还有，慕容氏那边，给本宫盯紧了，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璎珞与巧慧齐齐应声，感受到皇后话中的寒意，皆不敢多言。
凤舟上的这点波澜，并未传到萧明玥耳中，但她能猜到。她依旧每日安静地待在舱房，或看书，或绣花，偶尔在允许的情况下到甲板透透气，绝不再靠近湿滑或人多的地方，将一个受惊后格外谨慎的妃嫔形象维持得恰到好处。
期间，苏轻怜借着一次众妃嫔聆听太后讲佛经的机会，与萧明玥有过短暂的视线交汇。苏轻怜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萧明玥便知，慕容嫣那边，恐怕确有动作，而且苏轻怜的人还在盯着。
流言如同水汽，在船队中无声地弥漫。关于慕容嫣被降位后不甘寂寞、奢靡依旧、甚至可能觊觎更高规制的传闻，开始在一些低位妃嫔和宫女太监间悄然流传。虽未摆上台面，但该知道的人，必然已经知晓。
萧明玥稳坐钓鱼台。她知道，火种已经埋下，风也已经开始吹动，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慕容嫣将那些僭越的南珠真正拿到手，等待皇后收集到足够的“证据”，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这把火烧起来。
她并不着急。南巡路途尚远，她有足够的时间，看着她们一步步走入自己引导的局中。
这一日，船队停靠在一处较大的码头城镇，皇帝兴致颇高，允了部分大臣与高阶妃嫔下船，在当地官员安排的别院稍作休整，欣赏地方上准备的歌舞。
萧明玥位份不算高，本无缘此次下船，但皇帝不知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别的考量，竟特意点了她随行。
别院宴席上，丝竹悦耳，舞姿曼妙。萧明玥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姿态恭顺，目不斜视，仿佛对周围的繁华与热闹并无多大兴趣，只偶尔抬眼，目光掠过上方主位并坐的帝后。
皇后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凤冠霞帔，威仪万千，脸上带着完美的端庄笑容，与皇帝低声交谈，似乎已全然忘却了前几日的烦扰。但萧明玥敏锐地注意到，皇后的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席间某些方向，带着一丝审慎的冷意。
而皇帝，虽欣赏着歌舞，与皇后说着话，眼神却比在宫中时更深沉难测。这宫墙之外的天地，似乎让他暂时卸下了一些面具，却也让人更加看不透他的心思。
萧明玥垂下眼帘，心中清明。这宫里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无论是在朱墙之内，还是在这南巡途中。而她，只需继续扮演好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在这汹涌的暗流中，找准方向，稳稳前行。
宴席过半，有地方官员献上当地特产的一种香果，气味清甜独特。宫女们将果子分送到各桌。
萧明玥拿起一枚香果，正要品尝，动作却微微一顿。她看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璎珞，正低声向皇后禀报着什么，皇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沉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一闪而过的厉色，未能逃过萧明玥的眼睛。
看来，皇后的调查，似乎有了些进展。
萧明玥若无其事地将香果送至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溢开。
这果子，味道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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