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内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昨日侍卫搜查带来的铁锈与尘埃气息，以及那诅咒小人带来的阴冷寒意。虽然真凶已揪出，画春与孙德安被押入慎刑司，但轩内的宫人们依旧人人自危，面色惶然，走路做事都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慎，便惹来灭顶之灾。
萧明玥并未急于安抚人心，也没有立刻整顿宫务。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重新归置整齐的殿内，慢条斯理地用着一盏安神茶，仿佛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不过是一场已然过去的噩梦。唯有晚翠从她偶尔凝滞的眼神和握着杯盏微微发白的指节中，能窥见一丝她内心并未完全平复的波澜。
她在等。等慎刑司的最终结果，等皇帝的态度，也等这揽月轩内，那些隐藏得更深的不安分因子，自己冒出头来。
午后，王德全再次来到揽月轩，这次带来的，是皇帝的口谕。
“皇上口谕：容妃萧氏，受奸人构陷，受惊了。今水落石出，恶奴伏法，朕心甚慰。念容妃需静养安神，特准其整顿揽月轩宫务，一应人事调度，皆可由容妃自行裁度，内务府不得干预。钦此。”
口谕不长，却字字千钧。尤其是“自行裁度”四字，等于将揽月轩这块地盘，完全交给了萧明玥，赋予了她对自己宫中所有宫人的生杀予夺之权。
“臣妾，谢皇上恩典。”萧明玥叩首领旨，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定。皇帝此举，既是安抚，也是补偿，更是对她能力的某种默认。他没有深究皇后在此事中的角色，保全了中宫的颜面，却用这份“自行裁度”的权力，给了她实实在在的补偿和立足的根基。
王德全传完口谕，脸上又堆起了惯常的笑容，说了几句“娘娘受委屈了”、“皇上很是挂念”之类的场面话，便告辞离去。
送走王德全，萧明玥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外跪伏在地的宫人。她没有立刻叫起，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缓缓地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仿佛能剥开他们恭敬顺从的外表，看到内里隐藏的忠诚、怯懦，或是别样的心思。宫人们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沉寂，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良久，萧明玥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起来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
“昨日之事，想必大家都清楚了。”萧明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画春背主，构陷本宫，已伏国法。本宫蒙皇上信任，执掌一宫之事。今日，便借此机会，将这揽月轩上下的规矩，再立一立。”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本宫待人，向来赏罚分明。忠心办事的，本宫不会亏待。但若有那吃里扒外、心术不正、或是办事不力、偷奸耍滑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却让所有宫人都打了个寒颤。
“晚翠。”萧明玥唤道。
“奴婢在。”
“将揽月轩所有宫人的名册取来。将每个人入宫年限，何时调入揽月轩，原在何处当差，家中还有何人，一一念来。”
“是。”
晚翠取来名册，开始逐一念诵。每念到一个名字，萧明玥便会抬眼看向那人，有时会问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只是静静看着。她记忆力极佳，几乎过耳不忘，结合着之前晚翠暗中观察记录下的信息，每个人的底细和近日表现，在她心中已然清晰。
名册念完，萧明玥心中已有决断。
她点了三个名字。一个是平日里总爱打听消息、与长春宫一个小宫女走得颇近的洒扫宫女；一个是做事拖拉、曾被发现偷藏主子赏赐点心的小太监；还有一个，则是前几日画春被揪出时，神色最为慌乱、眼神闪烁不定的粗使婆子。
“你们三个，”萧明玥声音依旧平淡，“收拾东西，去内务府报到吧。揽月轩，留不得你们了。”
那三人闻言，顿时面如土色，扑通跪地，连连磕头求饶。
“娘娘饶命！奴婢（才）知错了！”
“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明玥却只是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厌倦：“拖出去。”
立刻有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哭喊求饶的三人拖了出去，声音迅速远去，消失在宫墙之外。
殿内剩下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湿透了内衫。他们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位平日里看似沉静温和的容妃娘娘，手段是何等果决凌厉！清理门户，毫不手软！
处置了这三个人，萧明玥语气稍缓，目光落在另外几个平日里做事勤恳、也被晚翠暗中评定为“尚算本分”的宫人身上。
“你，提拔为殿外二等宫女，负责器皿擦拭。”
“你，负责小茶房的差事。”
“你，日后跟着晚翠学着打理本宫的衣裳首饰。”
她几句话，便将这几人提拔到了更贴近核心、也更体面的位置上。
几人又惊又喜，连忙跪下谢恩：“谢娘娘恩典！奴婢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负娘娘信任！”
恩威并施，敲山震虎。
萧明玥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宫人，知道今日这番整顿，已然达到了效果。她不需要他们多么爱戴自己，只需要他们畏惧、服从，并且明白，忠心和能力，在这里能够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都听清楚了，”她最后说道，“从今往后，揽月轩内，只需记住两个字——‘本分’。做好你们的分内事，管好你们的嘴和眼睛，本宫自然不会亏待。若再有那不安分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威胁。
“奴才（奴婢）谨记娘娘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整齐和恭敬。
晚翠看着自家小姐不过半个时辰，便以雷霆手段肃清了内部，重新树立了绝对的权威，心中既感佩，又隐隐生出一丝寒意。小姐的手段，越发老练，也越发……冷了。
萧明玥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她走到窗边，看着被清扫干净的庭院，以及那些噤声快速行走的宫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清理了门户，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这揽月轩，从里到外，终于真正成了她的地盘，她的堡垒。
然而，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这不过是在这深宫生存，最基本的一步。外面的风雨，不会因此停歇。皇后的反击，或许正在酝酿。
但她无所畏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宫墙之内，她已筑起自己的阵地，足以应对接下来的任何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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