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的喧嚣随着夜幕的降临,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后一拨前来道贺、或是借着道贺之名前来探听虚实的妃嫔命妇也已离去,殿内只余下灯火摇曳,映照着满地华贵的贺礼,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杂的脂粉香气。
萧明玥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只留晚翠一人在殿外守着。她独自一人,缓缓踱步至寝殿外的露台之上。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她身上繁复贵重的贵嫔礼服,衣袂飘飘,环佩轻响,却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露台高耸,视野极佳。俯瞰下去,整个皇宫的轮廓在夜色中绵延铺展,无数的殿宇楼阁,无数的飞檐翘角,在稀薄的月光与零星宫灯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沉静而森严的美。更远处,是沉睡中的京城,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渺小而遥远。
这里,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巅峰。贵嫔之位,仅次于皇后与四妃,协理六宫之权,圣眷正浓,更育有健康的皇子。她似乎拥有了一切。
可为何,站在这万人仰望之处,迎面吹来的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想起了初入宫时,那偏僻破败的静思轩,冬日里连炭火都要克扣,宫人势利的眼神如同刀子。想起了为了几匹锦缎,需要小心翼翼算计内务府的日子。想起了慕容嫣的骄横,皇后的深沉,苏轻怜的依赖与……最终的结局。
一路行来,脚下踩着的,是荆棘,是算计,是旁人的尸骨,或许……也有她自己曾经残存的那点温情与良知。
晚翠的背叛,虽被她以雷霆手段压下,彻底掌控,但那份被最亲近之人暗中背离的刺痛,却如同细小的冰碴,始终硌在心底。她可以理解晚翠为家人奔走,却无法容忍那份隐瞒与可能滋生的异心。这深宫,果然是一个容不得半分软弱与疏忽的地方。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这漪兰殿,比静思轩华丽千倍万倍,却也冰冷千倍万倍。在这里,每一句笑语都可能藏着机锋,每一个恭敬的眼神背后都可能盘算着利害。皇帝的爱宠,如同镜花水月,今日可以将她捧上云端,明日或许就能因为新的美人、新的皇子,或是前朝的风波,而将她弃如敝履。
她拥有的这一切,看似坚固,实则如履薄冰。
承玺的啼哭声隐约从内殿传来,乳母低声哄劝的声音随之响起。那是她如今最坚实的依靠,也是她最大的软肋。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冷酷,将脚下这看似辉煌实则摇摇欲坠的高台,筑成真正的铜墙铁壁。
皇后不会甘心,那些被她触动了利益的妃嫔和宫人不会甘心,甚至……那个看似对她宠爱有加的皇帝,内心深处,对她这般迅速崛起、手段凌厉的妃嫔,难道就真的全无防备与忌惮吗?
李德全那夜隐晦的提醒,犹在耳边。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一体。她如今的风光,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挡了多少人的路。
风更大了些,卷起她未绾的青丝,拂过面颊。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却并未转身回殿,反而将身子更挺直了些,仿佛要借这夜风的冷冽,来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孤独吗?
或许是有的。
但当一个人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行,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心底,习惯了用算计代替信任,那么孤独,便不再是难以忍受的折磨,而是一种……常态,一种保护自己的铠甲。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胧而清冷的月亮。这宫墙之内,看不见广阔的天地,只有四方天井,和永无止境的争斗。
从静思轩到漪兰殿,她走了很远,付出了很多。
但脚下的路,依旧漫长,且看不到尽头。前方是更深的黑暗,还是更高的巅峰?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停,也不能回头。
这高处,固然寒冷,但唯有站在这里,才能将命运,稍微握紧在自己手中。
夜色深沉,露台上的孤影久久伫立,与这庞大而寂静的宫城融为一体,直至黎明前的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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