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雅琪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激光，直直地射向齐一楠，两人的视线再次在空气中短兵相接。
“齐大队长的提醒，我收到了。”黄雅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是居高临下的淡淡意味，像是一位老师在安抚过于谨慎的学生。
“行动的合法性问题，以及可能带来的各种风险管控，一直都在我的核心考量范围之内，从未忽视。但是，我现在最迫切需要强调的，是行动的效率！
是决策的绝对统一和执行的毫不迟疑！任何不必要的沟通环节、任何可能存在的犹豫和拖延，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我们再次与锁定桑坤的宝贵战机失之交臂！
我想，无论是坐镇北京的赵部长，还是使馆的王大使，都绝不希望看到……‘月溪寨’那次功亏一篑的巨大遗憾，在相隔万里之外的非洲大陆上，再次重演吧？”
她提到了“月溪寨”，提到了“遗憾”，这几个字像几根淬了毒的、无比锋利的冰针，不仅精准地刺中了罗小飞内心最深处那块尚未完全愈合、依旧隐隐作痛的伤疤，让他瞬间呼吸一窒。
同时，也仿佛是在用一种隐晦却足够清晰的方式，提醒着齐一楠，在对付桑坤这条线上，谁才是那个拥有更多失败教训、也更具有发言权和决策资格的“专家”。
齐一楠那线条优美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细直而缺乏血色的线，她没有再立刻出声反驳。
但整个仓库里的空气，却仿佛因为这两个女人之间这短暂而激烈的、关乎权限、风格与过往的无声较量。
而变得更加稀薄、更加凝重，仿佛有看不见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张建国在一旁看得是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地嘬着牙花子，他用胳膊肘用力地、带着提醒意味地碰了碰罗小飞的肩膀，把嘴巴凑到他耳边。
用近乎气流摩擦的、极低的声音感慨道：“我的个老天爷啊……这两位姑奶奶……
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比真刀真枪跟桑坤那帮亡命徒干仗，还要他娘的刺激和煎熬啊……这哪儿是开会，这分明就是高手过招，杀人不见血嘛……”
罗小飞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侧头去看张建国。他只是默默地伸出手，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颜色变得愈发深沉的埃塞俄比亚黑咖啡，仰起脖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那极其霸道、混合着焦糊与粗粝口感的苦涩液体，如同一条火线般滚过他的舌苔，灼烧着他的喉咙，一路下沉到胃里。
这强烈的、原始的刺激，此刻竟让他有些纷乱和压抑的思绪，意外地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追捕桑坤的真正战斗尚未打响，但另一场关乎团队内部主导权、信任度与协作效率的、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
已经在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非洲仓库里，伴随着咖啡与茶的香气，悄然拉开了它沉重的大幕。
第一次前线协同会议，就在这种表面维持着基本礼仪与合作框架、内里却暗流汹涌、彼此角力的微妙氛围中，勉强画上了一个并非句号的逗点。
黄雅琪所带来的那个精干技术团队，展现出了令人咋舌的高效率，几乎是在会议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已经在仓库靠近里侧、相对干燥整洁的一角。
利用自带的可快速拼装模块和防电磁干扰材料，搭建起了一个小型的、却设备齐全、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前沿指挥中心。
数台超薄的高清显示器上，不同颜色的数据和图像如同流水般不断刷新、跳动，已经与几十公里外维和部队营地的主指挥室建立了稳定且加密的实时数据链接。
那种充满了高科技冰冷质感、一切以数据和效率为先的专业工作氛围，与仓库本身粗犷、原始、弥漫着尘土和铁锈味道的环境。
形成了极其鲜明甚至有些突兀的对比，也无声地，却又是无比强势地，彰显着这支“中央特派”队伍所拥有的雄厚资源与不容挑战的权威。
齐一楠没有在仓库多做片刻的停留。会议一结束，她便立刻起身，带着她的李参谋和几名核心队员，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她需要马上返回营地，根据刚才会议上确定的初步方向（或者说，是黄雅琪强势主导下的方向），立刻调整维和部队现有的巡逻路线和兵力部署。
并且必须再次亲自确认与埃塞俄比亚军方及政府相关部门的所有沟通渠道都绝对顺畅、可靠，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桑坤利用或者被黄雅琪质疑的隐患。
离开前，她与黄雅琪的告别，依旧是那种程式化的、保持着严格工作距离的相互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眼神交流。
然而，就在两人目光最后一次短暂交汇的瞬间，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仿佛有两座巨大的冰山，正以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带着碾碎一切的寒意，在幽暗的深水中缓缓逼近、碰撞，激荡起无形的旋涡。
罗小飞则被黄雅琪以“需要更深入、更细致地了解前期与当地各类势力，尤其是非官方层面接触的具体细节和个人直观感受”为由，留了下来。
张建国本能地想跟着，毕竟很多“接地气”的消息都是他俩一起打听来的，但他刚挪动脚步。
黄雅琪一道看似随意扫过的、没有任何情绪却又带着明确拒绝意味的眼神，就让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讪讪地停在了原地。
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那个标志性的大鼻子，转而凑到正在检查装备的岩罕那群手下旁边，试图用他那一套江湖腔套套近乎，顺便打听打听国内又配发了什么让人流口水的新式家伙。
一时间，仓库中央这片区域，便只剩下了黄雅琪、罗小飞，以及几名正在指挥中心各种设备前埋头忙碌、不时低声交换着专业术语的技术人员。
空气中回荡着设备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更衬得这片空间有种异样的安静。
黄雅琪迈步走到最大的那台主显示器前，屏幕上正以极高的分辨率显示着奥罗米亚州边境地区的电子三维地形图。
之前发现桑坤团伙踪迹的b-7区域，被一个不断闪烁的、如同鲜血般刺眼的红色高亮圆圈死死框住，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好了，现在没有外人了，说说吧！”黄雅琪没有看罗小飞，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专注地在复杂的地形等高线和各种地理标识间移动，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学术课题。
“除了通过官方渠道，比如埃塞俄比亚的警察总部、移民局或者你们那个八面玲珑的张同志走的政府关系，你们私下，有没有尝试接触过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地头蛇’？
我的意思是，那些游走在灰色甚至黑色地带，消息灵通，为了钱什么都敢卖的信息掮客、部落长老的叛逆儿子、或者掌控着某条隐秘走私线路的小头目？”
她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罗小飞一眼，“通过这些非正式的、上不了台面的途径，你们有没有捕捉到一些……哪怕听起来荒诞不经、无法证实的风声？比如，关于陌生的、行为谨慎的亚洲面孔在特定区域频繁出现。
关于某条沉寂多年的走私通道突然变得异常活跃；或者，关于某个原本拮据的本地小帮派，其资金流水突然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大幅度的异常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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