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星梭的舱门外，并非灯火通明的廊桥，而是一段直接暴露在虚空下的、连接着头骨基地内部平台的金属通道。冰冷、稀薄到近乎真空的空气（或者说，是某种维持生命的基础能量场）裹挟着尘埃和金属碎屑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亿万年时光凝固后的苍凉气息。
林生跟在辰的身后，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金属网格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体内的冰寒侵蚀如同附骨之疽，但在踏入这“默示录”前哨的瞬间，他手腕上的道噬印记，以及他体内那微弱的灵力，都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不是归墟那种想要吞噬同化他的悸动，也不是面对噬星者时的吸引与排斥，而是一种……仿佛回到了某种“源头”附近的、低沉的、悲凉的共振。就像一滴水，感受到了整个悲伤海洋的存在。
头骨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广阔，显然是运用了空间拓展技术。幽蓝色的光芒从改造过的“眼眶”和某些嵌入骨骼内部的晶体中透出，照亮了依附在巨大肋骨和穹顶般头盖骨下的银灰色建筑。这些建筑线条冷硬，风格与巡星梭一脉相承，但许多地方都显得陈旧，甚至有些区域有明显的修补痕迹，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不知名设备的低沉嗡鸣，再无其他声响。看不到任何其他星辉遗民活动的迹象，整个前哨站如同一座巨大的、为自己文明守墓的幽灵之城。
辰带着林生穿过几条寂静的通道，最终停在一扇铭刻着复杂星图与生物神经脉络般纹路的金属大门前。大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液、奥金（一种星辉文明常用的催化金属）以及某种……生物质腐败的奇特气味涌出。
门后的空间是一个实验室与医疗室的结合体。各种闪烁着不同光芒的仪器环绕四周，悬浮的光屏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未知数据。而在房间中央，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一个透明的维生舱前，舱内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的，是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微弱邪异紫光的血肉组织。
那身影闻声直起身，转了过来。
他同样穿着星辉遗民的银灰色服饰，但外面罩着一件沾着不明污渍的白色研究袍。他的头盔与辰的流线型不同，更加厚重，后方连接着数根软管，接入旁边的仪器中。头盔的“面部”也不是简单的光带，而是多个可以独立转动的、如同复眼般的深紫色光学镜头。
“辰。巡逻归来。还带回了……一个‘样本’？”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电流杂音，但比辰更多了几分“人性化”好奇心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他的复眼镜头聚焦在林生身上，尤其是他手腕的位置，来回扫视。
“代号：‘医生’。” 辰向林生简单介绍，然后转向医生，“个体：林生。种族：变异原生人族。状态：高浓度终焉之力侵蚀，生命基质持续崩溃，携带有‘归墟之钥’标记及‘星陨信标’残留。援引‘潜在盟友’条款，申请进行深度分析与维生干预。”
“哦？” 医生的声音透露出浓厚的兴趣，他绕过中央的维生舱，走到林生面前，那些复眼镜头几乎要贴到林生身上。“归墟的印记……如此活跃，却又带着一丝……不协调的‘杂质’？有趣，真有趣！”
他伸出戴着特殊传感手套的手，指尖亮起微光，隔空在林生身上扫描。林生感到一股冰冷而精准的探查力渗透进来，与辰的扫描不同，这股力量更富有侵略性，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析。
“生命基质侵蚀度71.3%，信息聚合体稳定性低于阈值，能量核心（丹田？）结构异常，存在一种……低效但颇具韧性的原生能量循环模式在对抗侵蚀……啧啧，真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医生一边扫描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欣赏一件奇特的藏品。
“能治吗？” 林生直接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医生的复眼镜头转向他的“脸”，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种类似轻笑的气流声：“治？小家伙，你管这叫‘病’吗？这是‘存在’的终极形态之一，是宇宙的熵增在你身上的直观体现！‘治疗’意味着逆转法则，那是不可能的。”
他走到一个光屏前，快速调出数据：“不过，‘延缓’、‘适应’、甚至……‘利用’，倒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前提是，你能支付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 林生平静地问。他早已有所准备。
医生转过身，复眼闪烁着幽光：“你的‘数据’。你与终焉之力共存的每一秒，你体内那奇特能量循环与寂灭侵蚀对抗产生的所有波动，你作为‘钥匙’与不同源头产生感应的记录……所有这些，都是无比珍贵的观测样本！我需要你配合我进行一系列……‘测试’。”
他指向房间一侧另一个更加复杂、布满了各种探针和能量发射器的银色平台。
“在这个过程中，我会用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技术，包括从某些‘边界生物’身上提取的活性组织、强效能量中和剂、甚至是微量的‘寂灭本源’刺激，来尝试稳定你的状态。成功率无法保证，过程……会非常痛苦。而且，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副作用’。”
辰在一旁沉默地站着，如同一个尽职的护卫，对医生的提议不置可否。
林生看着那冰冷的实验平台，又看了看医生那充满研究欲的复眼。他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封存等死，或者在这条看似绝路的“测试”中，寻找那一线缥缈的生机。
他想起了祖师林九霄的残魂，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坚持。
“我同意。” 林生没有丝毫犹豫，“但我需要知道，关于‘星陨之地’，关于‘道噬’源头聚合，你们知道多少？”
医生的复眼镜头微微收缩，他似乎在审视林生的决心。片刻后，他走到另一个光屏前，操作了几下。屏幕上显示出一片扭曲、破碎的星图，核心处正是窗外那庞大的、死寂的星云。
“星陨之地，我族的摇篮，亦是坟墓。” 医生的声音低沉了些许，“那里是已知的、最古老也是最大的‘终焉源头’之一。它并非简单的世界毁灭，而是整个文明、连同其对应的物理规则、时空连续性一起，发生了某种‘内爆’与‘凝固’。它像一个不断扩散的‘现实癌细胞’，吸引并吞噬着其他走向终末的世界残骸，包括你遇到的‘归墟’。”
“至于源头聚合……” 医生的复眼转向林生，“我们观测到，这些源头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超越空间的联系网络。它们在互相‘呼唤’，在寻找一个能够承载所有寂灭、完成最终‘归一’的‘核心’。你身上的印记，让你成为了潜在的‘核心候选人’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噬星者会对你如此感兴趣——它们本能地渴望靠近未来的‘核心’。”
“阻止聚合，或者……掌控它？” 林生追问。
医生发出一种意义不明的哼声：“阻止？理论上，除非你能瞬间湮灭所有已知的终焉源头，包括星陨之地本身，但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掌控？呵呵……无数比我族更辉煌的文明都尝试过，最终都化为了这坟场星域的一部分尘埃。连你那惊才绝艳的祖师林九霄，也止步于归墟。”
他走到实验平台旁，激活了设备，幽蓝色的能量在探针尖端汇聚。
“现在，知道这些对你而言还太遥远。小家伙，先想办法在接下来的‘测试’中活下来吧。如果你能活下来，或许……你会有机会，亲自去星陨之地的边缘，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与疯狂。”
医生示意林生躺上平台。
“准备好了吗？让我们开始第一项测试——‘活性组织共生体适应性’实验。我会尝试用一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小东西’，来帮你分担一部分侵蚀，当然，它们也可能把你当成养料。”
冰冷的金属贴合着后背，林生看着头顶那些闪烁着寒光的探针，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论前路是更深的地狱，还是渺茫的生机，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的道，就在这绝望的观测站里，在这通往终结的测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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