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倒台如同在沉闷的潭水中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朝堂上下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人人自危之余，更多是对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前所未有的敬畏。
为庆祝铲除奸佞，也为安抚人心，宫中特设庆功宴。
是夜，皇极殿内灯火璀璨，笙歌曼舞，觥筹交错。
往日里或道貌岸然、或心怀鬼胎的臣子们，此刻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言语间满是对陛下英明神武的称颂，对朝廷廓清朝野的欢欣。
只是那笑容底下，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惊魂未定后的谄媚，便不得而知了。
【主人～刚才那个侍郎表面奉承你，实际在心里骂你呢！】
“再让他蹦跶几天。”
贺归轩高踞主位，身着明黄龙袍，相较于平日的慵懒或肃杀，此刻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意气风发与举重若轻的从容。
她含笑接受着群臣的敬贺，目光却偶尔掠过席间，落在那个即便在喧闹盛宴中，依旧如孤竹般清冷挺拔的身影上。
还是林丞相这个清冷大帅哥，更耐看。
林宥霆坐于文官首席，相较于周遭的热络，他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修长的手指握着玉杯，却很少沾唇，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朝堂之上，皇帝那句“还有谁，认为朕是昏君？”犹在耳畔回响，那睥睨天下的威势，与此刻宴席上谈笑风生的模样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那份复杂难言的感觉愈发强烈。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乐声悠扬，舞姬水袖翻飞，一派太平景象。
贺归轩端起面前的金樽，目光穿过舞动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林宥霆的视线。
她唇角微扬，隔着喧嚣与流光，向他遥遥举杯。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林宥霆似有所感，抬起眼帘。
刹那间，四周的喧闹仿佛瞬间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双隔着灯火与人群、带着浅淡笑意望向他的眸子。
那眼神里，没有帝王的居高临下，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只有一种……仿佛历经风雨后，对并肩作战者的认可，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疲惫被酒意冲淡后的微光，看到了那深处藏着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筹谋与不易。
他想起御书房内彻夜的灯火，想起漳河畔她亲手包扎伤口时的专注，想起面对摄政王发难时她瞬间的“慌乱”与之后的雷霆反击……
一桩桩，一件件，早已将“昏君”的印象冲刷得模糊不清。
心中某种坚冰，似乎在对方这无声的举杯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沉默着，亦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动作舒缓而郑重，迎着那道目光，微微颔首。
随即，二人同时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也仿佛涤荡了某些隔阂与猜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共同扳倒了强大的敌人，稳定了摇摇欲坠的朝局。
这一刻的默契，是刀光剑影后的短暂安宁，是智者之间无需点破的相互赏识。
放下酒杯，贺归轩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在璀璨宫灯下，竟有几分炫目。
随即她便转过头，去应付另一位前来敬酒的宗室亲王，恢复了那八面玲珑的帝王姿态。
林宥霆垂下眼睑，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似乎比平时跳动得更快几分的心脏，以及口中残留的酒香与苦涩交织的复杂滋味。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庆功宴依旧喧嚣，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一次隔空对饮，那一瞬心照不宣的目光交汇，已为这看似浮华的盛宴，注入了唯有当事人才懂的、沉甸甸的分量。
前路依旧漫漫，暗流或许仍在涌动。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有酒，有短暂的胜利，有……无需言说的同盟。
或许是扳倒摄政王党羽后心头的巨石稍移，或许是连日来的殚精竭虑需要宣泄，又或许……
是那一次次与林宥霆无声的对饮，让她心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成就感与莫名孤寂的情绪，贺归轩不知不觉间，比平日多饮了许多。
琥珀色的美酒一杯杯下肚，起初是甘醇，后来便只剩下灼热。
她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了红霞，眼神也渐渐迷离，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帝王威仪，在酒精的浸润下，如同冰层消融，露出了底下属于“杨馨”的、更为真实的底色。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
她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望着那些穿梭其间、巧笑倩兮的宫娥，望着底下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想念那个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时代，想念那个可以肆意欢笑、不必伪装的身份，想念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友情，甚至想念那令人头秃却又充满挑战的工程项目……
眼前的一切繁华，都如同镜花水月，让她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
她下意识地摸索着酒杯，指尖冰凉。
“哎……回不去了。”
一股倾诉的欲望在胸中翻腾，不吐不快。
【主人，您酒精摄入过量，建议立即停止……】
‘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
她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福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
只见她手持金樽，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到御阶前，仰头望着殿外那轮清冷的明月，眼神缥缈，带着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寂寥与感怀。
她朱唇轻启，声音因醉意而带着一丝沙哑与磁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皇极殿中：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吟诵的，是诗仙李白那首豪迈与孤寂并存的《将进酒》。
此刻由她吟来，少了几分李白的狂放不羁，却多了几分身处高位、手握乾坤却又仿佛一无所有的复杂况味。
那“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时光，“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慨叹，与她穿越时空的境遇诡异地契合。
尤其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结合她近日雷厉风行、抄家充公的手段，听在众臣耳中，更是别有一番霸道与自信！
短暂的寂静后，是轰然的叫好与如潮的阿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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