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的捷报与林宥霆的坚持,在贺归轩心中拉扯了数日。
作为帝王,她深知亲临现场督导体恤、鼓舞士气的重要性,也渴望亲眼见证那足以扭转国运的力量诞生;而作为母亲,作为……他的馨儿,她也明白他固执背后的担忧与深情。
最终,一个折中的方案被提了出来。
三日后,一场最高规格的“秋狩”在京郊皇家猎场举行。
旌旗招展,扈从如云,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皆随驾同行,场面盛大而隆重。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陛下在战事紧张之际,用以彰显国力、安定人心的举动。
然而,在猎场喧嚣的掩护下,一队精干的潜影卫,护卫着两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然脱离了大队,驶向了与猎场相邻、却戒备更加森严的群山深处。
马车在一处隐蔽的山谷入口停下。
林宥霆先一步下车,他今日未着官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更显得肩宽腰窄,英挺不凡。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同样身着简便骑射服、以纱笠遮面的贺归轩扶下车。
“陛下,前面需步行一段。”
林宥霆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山谷入口处,早已有研究院的核心护卫接应。
贺归轩点了点头,纱笠下的目光却已投向山谷深处,带着难以抑制的期待与激动。
她任由林宥霆牵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护卫和引领下,沿着一条被精心掩盖的小径,向谷内走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山谷深处,竟隐藏着一片规模不小的、依山傍水而建的建筑群,高炉耸立,烟囱冒着淡淡的烟气,工匠与身着研究院服饰的年轻学子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硝石与金属熔炼的独特气味。
这里,便是大雍最高军事机密的诞生地——海军技术研究院的核心试验场。
研究院的主事和几位核心大匠早已在此恭候,见到陛下亲临,激动得就要大礼参拜,被林宥霆以眼神制止。
“一切从简,直接开始吧。”
贺归轩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透过纱笠传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陛下,林相,请移步观礼台!”
所谓的观礼台,实则是一处经过伪装、位置绝佳的山腰平台,前方视野开阔,正对着下方一片被圈起来的、模拟海湾的水域和远处的山壁标靶。
贺归轩与林宥霆并肩站在平台前端,潜影卫无声地散布在四周警戒。
首先进行的是 “连珠火铳” 的演示。
三名精心挑选出的、来自边军的精锐射手,操作着三架看起来还略显粗糙笨重的金属造物。
那“火铳”有着长长的铁管,后面连接着一个木托和复杂的机括。
随着指挥官令旗挥下,射手们摇动一个手柄,只听一阵急促而清脆的“咔哒”声响起,紧接着——
“砰!砰!砰!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炸响!远处的木制标靶上,瞬间爆开一团团木屑,几乎被同时洞穿!射速远超任何弓弩!
贺归轩下意识地抓紧了林宥霆的手臂。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这近似于早期机枪雏形的武器喷吐火舌,带来的视觉和听觉冲击力是巨大的!
她能看到铳口冒出的浓密白烟,能闻到那刺鼻的火药味,更能感受到脚下土地传来的轻微震动!
“准头尚需提升,射速亦不稳定,但……此物若列装精锐,近距接舷或岸防,必是敌之噩梦!”
林宥霆在她耳边低声解说,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接下来,是 “火箭弹” 。
数名工匠操作着一架经过加固、带有导轨和角度调节装置的发射架。一枚长约五尺、头部尖锐、尾部带着稳定翼的钢制长筒被安置上去。
“发射!”
引信被点燃,滋滋作响。片刻沉寂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火箭弹尾部喷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如同一条暴怒的火龙,猛地挣脱束缚,拖着长长的尾焰,以惊人的速度直扑远方!
几乎在眨眼之间,远在近五百步之外、模拟敌船舰桥的山壁标靶处,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和浓烟!
剧烈的爆炸声姗姗来迟,震得人耳膜发麻,甚至能感受到强劲的气浪扑面而来!
山壁上,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碎石簌簌落下。
贺归轩屏住了呼吸,纱笠下的眼眸瞪得极大。
这威力,这射程!
若能解决精度和批量生产问题,这将是从根本上改变海战规则的武器!
敌船再快,能快过这火龙吗?
最后压轴的,是 “猛火油膏” 的实战演示。
一艘经过加固、甚至部分包裹了铁皮的废弃旧船被拖到水域中央作为靶船。
一架经过特殊改造、力道极强的重型弩炮被缓缓绞紧,弩槽里放置的不是巨箭,而是一个硕大的、密封的陶罐。
“放!”
巨大的弩臂猛地回弹,那陶罐被高高抛起,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了靶船的甲板上!
“啪嚓!”陶罐碎裂。
下一瞬,一团极其粘稠、色泽暗红的胶状物猛地铺散开来!
几乎在接触空气的瞬间,便“轰”地一声爆燃起来!
火焰不是寻常的橙红色,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白色的炽烈!
这火焰极其凶猛,并且如同活物般,牢牢粘附在船体上,肆意蔓延。
有人尝试以水龙喷射,水流浇上去,非但不能熄灭,反而激起更猛烈的燃烧和大量有毒的浓烟!
火焰甚至顺着水流流淌,继续燃烧!
那艘可怜的靶船,迅速被这地狱般的烈焰吞噬,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包裹的铁皮也被烧得扭曲变形。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燃油和硫磺的刺鼻气味。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艘船已化作一个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最终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水面上漂浮的、仍在燃烧的油污和袅袅黑烟。
整个试验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毁灭性的、近乎妖魔般的力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贺归轩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那是震惊过后渗出的冷汗。
她紧紧抓着林宥霆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这焚天煮海般的景象是真实的。
这……这就是她所带来的改变吗?这就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力量吗?
“此物……此物……”
她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林宥霆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看着她纱笠下隐约苍白的脸色,沉声道:
“陛下,此乃护国利器,亦是一把双刃剑。用之正则国泰民安,用之邪则遗祸无穷。如何掌控,皆在陛下与臣等一念之间。”
他的话,如同警钟,敲醒了沉浸在震撼中的贺归轩。
是啊,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掌控它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回宫。”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亲眼所见,远比任何奏报都更具冲击力,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走下去的决心。
回程的马车上,贺归轩摘下了纱笠,靠在软垫上,闭目不语。
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连珠火铳的爆鸣、火箭弹的咆哮、以及猛火油膏那焚尽一切的恐怖火焰。
林宥霆坐在她身旁,默默地看着她。他知道,今日所见,对她冲击极大。
忽然,贺归轩睁开眼,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佑林,我们做的是对的。”
林宥霆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自己,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有些力量,必须掌握在手中。
“是,陛下。”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回应,
“我们做的,是对的。”
马车在暮色中驶向皇宫,车内的两人,双手紧握,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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