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忙碌与喜悦渐渐沉淀,粮食入仓,屯子里弥漫着满足与安定的气息。然而,秦建国和老支书的心里,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放松。那几头从林场屯带回来的半大野猪和小野猪,被圈在加固过的旧猪圈里,日夜不停地嚎叫、冲撞,彰显着难以驯服的野性。
关于如何处理它们,屯委会上有了争论。
“要我说,赶紧宰了分肉!”一个委员看着猪圈里被撞得摇摇欲栏的木桩,心疼地说,“这玩意儿太能折腾,这柞木栏子都快顶不住了!万一跑出来,可是祸害。”
猛子却坚持他的想法:“建国叔,老支书,成年的和半大的确实野性难驯,但这两头小的,”他指着那两只看起来相对安静些、依偎在母野猪(虽非亲生,但暂时收养)身边的小猪崽,“它们还小,可塑性强。咱们能不能重点试试驯化这两只小的?就算不成,损失也不大。要是成了,可是给屯里开辟条新路子。”
周伟立刻补充,引经据典:“是的,动物行为学表明,幼年期是建立印痕和驯化的关键期。成年野猪跳跃能力极强,普通的栅栏确实难以长期困住,但我们可以针对小猪崽,建造更安全、更合理的圈舍。”
秦建国沉吟着,看了一眼老支书。老支书磕了磕烟袋锅,点点头:“猛子和小周说得在理。做事不能因噎废食。成年野猪性子烈,养着风险大,那就按老规矩,那几头半大的和成年的,挑个日子处理了,各家分点肉,也让大家紧了的肠子松快松快。那两只猪崽子,单独隔出来,由猛子、小周你们负责,照着养兔子的劲头,好好琢磨怎么驯化。需要什么材料,屯里支持。”
方案定了下来。很快,那几头躁动不安的半大和成年野猪被处理,野猪肉虽然粗糙些,但浓郁的肉香还是让整个屯子都洋溢起欢快的气氛。而那两只懵懂的小野猪崽,则被转移到了一个特意新建的、更加坚固且带有活动区的圈舍里,开始了它们前途未卜的“家养”生涯。
木器坊在秦建国的操持下,也渐渐步入正轨。林场屯的林支书果然信守承诺,送来的木料质量上乘,价格更是优惠。几位老木匠带着徒弟,不仅修复、制作了大量农具,还开始尝试制作一些更精巧的家具,甚至根据狩猎队的需求,改良猎兽套杆,制作可折叠的担架、雪橇等山地用具。靠山屯的“副业”初见雏形。
深秋的脚步加快,山峦褪尽繁华,只剩下硬朗的线条和深沉的褐色。北风渐紧,早晚的霜冻变成了薄冰。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像一块铅疙瘩,冷风飕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秦建国刚从木器坊查看新打的一批马爬犁出来,就看见周伟和猛子一同急匆匆赶来,两人脸上都带着非同寻常的凝重。
“建国叔!有重大发现!”猛子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是后山?”秦建国心一沉,立刻将他们引到僻静处。
“对!”周伟接过话,他的鼻尖冻得通红,但眼睛却亮得吓人,“我和猛子哥下午去后山巡查我们设的几个隐蔽观察点,在野狼沟边缘,发现了不是咱们屯,也不是附近屯子人的脚印!鞋底花纹很怪,很深,像是…像是军用胶鞋的底纹!还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熄灭不久的篝火,灰烬扒开里面还是湿热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黄澄澄的弹壳。
秦建国接过来,入手冰凉沉重。弹壳比他们民兵训练用的56半自动步枪弹壳稍短,但工艺精良,底火上有一个清晰的、绝非国内制式的标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制式武器,而且是外来货!
“你们判断有几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秦建国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脚印杂乱,初步看至少五到六人,都是壮年男性。”猛子经验老道,分析道,“方向是往野狼沟深处,老林子那边去了。建国叔,我怀疑……是不是‘空降鱼’(指敌特)或者境外窜过来的?”
这个词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靠山屯地处边境,虽然多年太平,但敌特渗透或小股武装人员越境的警惕性从未放松。这些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心狠手辣,其危险性远超任何野兽。
“事关重大!”秦建国立刻做出决断,“猛子,你立刻去集合侦察小队,要最精干、嘴最严的,带上全部装备,不是土枪!是那两支56半和四支三八大盖!子弹备足!周伟,你去请老支书立刻到队部密室。通知虎子,加强屯子警戒,所有民兵荷枪实弹,岗哨加倍,尤其是后山方向,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命令被迅速而无声地执行。靠山屯刚刚松弛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队部密室里,煤油灯的光晕将几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土墙上,摇曳不定。老支书拿着那枚弹壳,对着灯光反复查看,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仿佛刻着凝重。“是‘那边’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早年剿匪、边防巡逻时见过类似的。这帮人,来者不善啊。”
“他们潜入野狼沟想干什么?建立据点?侦察情报?还是有什么破坏任务?”虎子握紧了拳头。
“不管什么目的,他们对靠山屯、对咱们整个边境地区,都是巨大的威胁!”秦建国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立刻弄清他们的意图、人数、装备和准确位置!”
“上报!必须立刻上报公社武装部和边防部队!”老支书一锤定音,“但在上级派人来之前,我们靠山屯,必须当好这前沿的‘眼睛’和‘钉子’!”
会议决定,由秦建国总负责,猛子带领一支由七人组成的精干侦察小队,携带两支56式半自动步枪、四支日制三八式步枪(尽管老旧,但精度尚可,且射击声音较小,适合侦察)以及必要的望远镜、指北针、干粮和御寒衣物,第二天拂晓出发,潜入野狼沟,进行抵近侦察。任务是摸清对方底细,绝不允许擅自交火。虎子负责屯内及周边警戒,动员所有民兵,设置明哨暗岗,进入临战状态。同时,派人火速前往公社以及林场屯等同盟屯子报信,告知情况,提请联防。
这一夜,靠山屯许多人家灯火通明,但异常安静。民兵们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枪刺在微弱的星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寒芒。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感,笼罩着这个边境山村。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侦察小队在屯口集结完毕。队员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外面套着伪装用的麻片杂草,脸上涂着锅底灰。猛子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装备,尤其是那几支快枪和弹药。秦建国和老支书亲自送行。
“猛子,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秦建国用力按了按猛子的肩膀,“看清楚,听明白,就是大功一件!遇到任何情况,不许逞强,立刻撤回!”
“放心吧,建国叔,老支书,我们晓得轻重!”猛子重重点头,目光坚毅。
老支书则挨个看了看队员们,沉声道:“娃子们,山神爷保佑,都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
小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没入黎明前的黑暗中,朝着危机四伏的野狼沟进发。
野狼沟,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轻易不愿深入。猛子带着小队,沿着前一天发现的痕迹,利用地形和植被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周伟作为观察员和记录员,紧随猛子身边,他那双善于发现细节的眼睛,此刻成了小队最宝贵的资产之一。他不断发现着新的线索:一根挂在荆棘上的不同颜色的线头、一块被踩碎后与周围苔藓颜色略有差异的菌类、甚至是通过观察鸟类飞行的异常来判断前方是否有人活动。
追踪了大半天,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可以俯瞰大片沟谷的高地密林中停了下来。猛子举起望远镜,仔细搜索着下方。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轻轻“嘘”了一声。众人立刻屏住呼吸。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下方大约一里地外,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崖凹陷部,有人工伪装的痕迹。若不是仔细观察,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灰绿色、与山林环境相近服装的人影在洞口附近快速闪过,动作警惕而专业。洞口侧面,甚至隐约能看到架设着天线!
“找到窝了!”猛子低声道,将望远镜递给旁边的周伟。周伟仔细观察着,心脏砰砰直跳。他数了数,肉眼可见的就有四个,洞内肯定还有。他们的装备看起来非常精良,除了步枪,似乎还有望远镜和某种通讯设备。
“不像一般的小股匪特,”猛子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在部队受过训的眼光判断,“看这架势,这装备,像是带有侦察和通讯任务的特种小队。”
这个判断让所有队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
他们悄悄后撤,在距离特务据点约八百米的一处石缝里建立了临时观察点。这里视野开阔,又能很好地隐蔽。队员们轮流值守望远镜,记录着对方的换岗时间、活动规律以及天线架设的时段。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傍晚时分,乌云四合,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砸落下来,气温骤降。队员们蜷缩在石缝里,裹紧棉衣,啃着冻硬的干粮,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寒冷刺骨,但没有人抱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隐藏着危险的山洞。
洞内的特务似乎也因为恶劣天气而减少了活动,只有固定时间有人出来换岗,警惕地观察四周。
第二天,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种天气虽然增加了侦察的困难和痛苦,但也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他们的踪迹。
下午,周伟值守望远镜时,突然发现山洞里出来了两个人,背着沉重的背包,裹紧衣领,顶着风雪,朝着野狼沟更深处、人迹罕至的“死亡峡谷”方向艰难前行。
“分兵了!”周伟立刻压低声音报告。
猛子接过望远镜,确认了情况。“死亡峡谷那边地形更复杂,传说有废弃的军事工事……他们去那里干什么?”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所有队员心中升起。这伙特务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建立临时据点那么简单。
“情况有变,必须立刻把消息送回去!”猛子当机立断。他留下两名队员继续监视据点,自己带着周伟和另外两名队员,准备冒雪返回靠山屯汇报。
雪越下越大,山路变得异常湿滑难行。但侦察队员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的意志,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他们知道,肩上担负的,是整个靠山屯乃至更大范围的安危。
当他们浑身湿透、几乎冻僵地赶回靠山屯时,已经是深夜。屯子里灯火通明,民兵巡逻的密度明显增加。秦建国和老支书一直在队部等待着消息。
听到猛子和周伟的详细汇报,尤其是对方可能分兵执行未知任务的情况,秦建国和老支书的脸色更加严峻。
“死亡峡谷……”老支书喃喃道,“那地方,邪性得很啊……”
“看来,这伙‘客人’所图不小。”秦建国目光锐利,“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一方面,等公社和边防部队的指示;另一方面,我们靠山屯,也要有自己的预案。虎子,从明天起,加派对死亡峡谷方向的远距离监视哨。木器坊暂停其他活计,全力制作一批应对复杂地形和恶劣天气的装备,比如雪地伪装服、防滑鞋套。狩猎队……不,现在是民兵侦察队,随时待命,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靠山屯,这个边境山村,在1974年这个深秋,因为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屯民们手中紧握的,不仅仅是锄头和猎枪,更是保卫家园、扞卫边境安宁的责任。那两只刚刚开始尝试驯化的小野猪崽,还在圈舍里懵懂地拱着食槽,它们并不知道,屯子之外,一场真正的、无声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风雪依旧,山林沉默,但靠山屯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他们的勇气、智慧和团结,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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