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军官也是个年轻后生,爱俏姑娘本是人之常情,何况不过是个风月场中的女子。他哪能料到,竟有人视她为禁脔?
可偏偏就撞上了这等晦气事。说实在的,那时节替她赎身,不过几百两银子的事。一千两都够得赎回一个班子里的红牌姑娘了。
七哥若肯掏出一千两雪花银,估摸着那姑娘早跟他回了宅子。偏他是个爱抖阔显摆的主儿,就爱在金家班喝花酒、撒银子,图个风光。
老鸨金姐如今怎舍得放人?这可是只下金蛋的凤凰!哪个晚上,七哥不来挥霍个几十两?这等活财神,岂能轻易脱手?
可眼下,这大金主竟怒气冲冲打上门来!莫说赎身钱,看那架势,连这妓馆都要给拆了!金姐慌不迭迎出来,三言两语问清缘由——原来自家的摇钱树,竟在外头私会了相好!
“哎哟,我的七爷!您这是何苦来哉?”金姐堆着笑,急急道,“我这园子里,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是她没福气消受您的恩典!我这就给您带个新来的雏儿,保管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绝不叫您跌份儿!”
可他七哥要的哪是美人?他要的是面子!旁人敢动他的姑娘,那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这一回,非得把这口恶气出透了不可!
“不成!”他梗着脖子眼珠通红,“今儿你不把人给我揪出来,这事没完!” 此刻他怒火攻心,哪还听得进金姐的软语?
偏巧这时,柳青竟领着那军官回来了!七哥眼尖,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啪”地就是一个脆响的耳光,狠狠掴在柳青脸上!“贱货!爷在你身上撒了多少真金白银?你倒好,在外头养起野汉子来了!不要脸的娼妇!”
一旁的军官哪还忍得住?当着他的面打女人,打的还是刚与他温存软语、情意绵绵的姑娘!这已不是争风吃醋,是赤裸裸的挑衅!他一把攥住七哥再次扬起的手腕,力道沉得惊人。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军官声音不高,却透着寒气,“当着我的面动手,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嗬!你还要脸面?”七哥本将怨毒全撒在柳青身上,此刻见这“奸夫”竟敢出头护短,新仇旧恨一并烧起,真火直冲顶门!“四九城里,还没人敢驳我七爷的面子!” 他咆哮着,另一只拳头已带着风声砸向军官面门!
只可惜,他那身子早被酒色淘虚了空架子,如何是行伍出身的军官对手?只见那军官侧身一闪,手腕一拧一带,脚下顺势一绊,七哥便如破麻袋般狼狈地摔了出去。军官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整了整衣袖,抄着手,轻描淡写地径自离去。
“好哇!你敢打我?”七哥捂着脸,眼珠子都红了,“你给老子等着!今儿不叫你脱层皮,我七爷的面子往哪搁?” 这种奇耻大辱,他何曾受过?不把那军官收拾得跪地求饶,这脸就丢到姥姥家了!
“哎哟我的七爷!”金姐死命拉住这尊煞神,急得直跺脚,“您是何等金贵的身子,犯得着跟个丘八拼命?那当兵的野路子出身,下手没个轻重!您消消气儿,咱回屋,我给您摆桌酒压压惊……” 她只想大事化小,开门纳客的生意人,最怕这打打杀杀。
“滚开!”七哥一把甩开她,唾沫星子横飞,“没商量!今儿老子非废了他不可!”
眼看劝不住这头红了眼的疯牛,金姐把心一横:“成!您要出气,我拦不住。可求您行行好,甭在我这店里头动手,成吗?砸坏了东西是小,惊了贵客是大呀!”
七哥哪还听得进去?鼻孔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愁找不到打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领着一大帮人杀气腾腾地折了回来。
全是街面上混不吝的痞子,打架毫无章法,只凭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他们跟那些讲究“盘道”的混混不同——混混打架讲究个分寸,得先摸摸对方底细,看能不能拿捏才出手。
可此刻七哥正在气头上,哪耐烦费这功夫?他冲着那乱哄哄的人堆扯开嗓子嚎了一嗓:“十两银子一个!给老子往死里揍那个穿军装的王八蛋!”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闻风而来的尽是些走投无路的泼皮:偷鸡摸狗的、沿街乞讨的、套狗卖肉的,连拉洋车的苦力、扛大包的脚夫都挤了进来!乌泱泱一大片,饿狼般扑向军官,拳脚棍棒如雨点般噼里啪啦落下。
混乱中,不知哪个想多讨几个赏钱的愣头青,操起一根粗实的门闩,抡圆了照军官后脑勺狠命砸去!只听“嘭”一声闷响,那军官哼都没哼一声,面条似的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妈呀!出人命啦!”不知谁尖嚎了一嗓子。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痞子们顿时如炸了窝的马蜂,哄然四散奔逃。金家班瞬间乱成一锅滚粥。七哥也傻了眼,泥塑木雕般愣在原地。
“七爷,”金姐脸色骤变,声音冷得像冰,“对不住,您今儿怕是走不脱了。” 这已不是晦气小事,而是天大的祸事!出了人命官司,莫说寻常百姓,就是黄带子宗亲也得去衙门过堂!更何况,这位七爷根本不是什么真龙贵胄!
七哥一听,魂飞魄散!进衙门?万万不能!他一无官身护体,二无爵位傍身,一旦是杀人重罪,入了那大牢,少不得一顿杀威棒,那十多斤重的枷锁也得戴上几天!
纵使日后能走门路疏通,也绝非仨瓜俩枣能打点得了的,更要紧的是,这皮肉之苦、牢狱之灾,得他自个儿活生生熬过去!
“金姐!金姐救我!”七哥吓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您…您就当没瞧见我!只说我…说我畏罪潜逃了!来日必有厚报,重谢!重谢!”
他手忙脚乱地捋下拇指上成色极好的翡翠扳指,又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所有银票,一股脑儿塞进金姐手里,“救命!这…这是救命的钱!您先收着!千万救我这一遭!”
说罢,他转身夺路而逃。金姐捏着那尚带体温的扳指和银票,只觉烫手。她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再无半分情面,只剩一片冰冷的算计。“来人,去衙门报官!”
她扬声唤来龟奴,将手中之物随意掂了掂,“这些,就当七爷“请赏”的茶钱。他能走出大门,我金姐,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事,她兜不住!这点银子,连赔偿今日打烂的桌椅板凳、砸碎的名贵瓷器都不够,更别提耽搁的生意流水了。至于瞒下命案,私放他一条生路?呵,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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