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倾谈，直至晨光熹微。宋少轩虽面带倦色，一双眸子却清亮有光。他心中从未如此安定过，这茫茫人世，终究寻得了一个能真正与之分担心事、明白他根底的人。
“多谢你，杨安华，我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
这是他退出直播间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天既已亮，他心中亦有了光。是该去做那该做之事了。
宋少轩洗漱完毕，换上一袭素色长衫，简单用过早饭，又温言宽慰了梦玲几句，便出门径直往齐二爷府上去了。
在门房道明来意后，他静立等候通传。昨夜一番长谈，他已想得清楚，这些条件，不妨都应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推倒这腐朽朝廷。既然自己能助一臂之力，又何乐而不为？
不多时，门房便引他入内。齐二爷正在正堂用早饭，见他来了，敲敲桌子笑道：“来来，一块儿吃点。我这儿每天清早都叫人备参鸡汤，袁大人最爱这一口，他可是在高丽好些年了，这是正宗高丽参，最补元气。”
“二爷您太客气了，”宋少轩躬身一揖，半开玩笑应道，“小弟脸皮再厚，也不至于专程上门蹭早饭哪。”
“呵呵，你小子，拿我打茬？”齐二爷笑骂一句，随即正色问道，“如何，可是想通了？”
“承蒙这么多人抬举，王大人又给足了台阶，小弟总不能太不识趣。”宋少轩语气谦恭，微微低头，“见好就收，您说是吧？”
“这就对了！人啊，得学会顺势而为。一味倔强，终究要吃亏的。”齐二爷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更深。
他起身取来两个木盒，一边开启一边说道：“这是那边送来的礼单。那丫头倒有脾气，提的要求不少。都已打点妥当，择日便按正妻之礼明媒正娶。铺子的房契也备好了，待会儿一并给你。”
他先推开一个小盒，语气从容：“大人从不亏待自己人。那个祁大人已被革职查办。这种货色，一查一个准。他的宅子和家当都在这儿，如今归你了。这下气顺了吧？”
接着又打开一个大盒，露出其中一件器物：“这是大人特意赏你的，前些日子从盛家抄没而来，算得上件好东西。你自个儿拿去变现。”
他声音微沉，带上几分告诫，“做哥哥的多嘴一句：卖了钱，老老实实买债券，别动别的念头，可听明白了？”
“小弟明白，明白。”宋少轩连连点头。他心中雪亮，昨夜杨安华已与他剖析明白，这既是补偿，更是要他表态。袁大人要收尾了，债券虽是摊派，也是试探。而他此刻的应答，便是一种无声的立场。
宋少轩谢过齐二爷，出了府门便带着银票寻到金玉林，将松三爷的借款一并结清。随后又回到茶馆，取来小钊早已备好的礼物，径直来到前院大堂。
“松三爷，这一回真多亏您老相助。您既有这番心意，晚辈不能不懂事。我这就是卖茶的地方，从今往后，您来喝茶，分文不取。若再收您的钱，可真是我没心肝了。”
宋少轩言辞恳切，将一罐上好的寿眉奉上，“这是特地为您备的，这茶淡而香，您应该喜欢。有空常来坐坐，只当是回自家一般。”
“哎哟，这怎么成……”松三爷连忙起身，摆手推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从没图你回报。你这般客气，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岂不坏了规矩？”
“正因您不图回报，晚辈才更该铭记这份情。”宋少轩坚持将茶推回，诚恳说道，“您说我这儿您不图什么，这才是最难得的情分。我不表示一番，心里怎过意得去？”
“这……这话说的……”松三爷推辞不过，终是收了下来，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小掌柜厚意了。”
见对方收下，宋少轩问道：“松三爷，听说您近日同福林绸缎庄的王焕章闹得不愉快？把存在那儿的款子全都取出来了？”
“是啊……”松三爷叹了一声，面露怅然，“他那个闺女实在不像话。那事我已不愿再提，谁知那日她说话愈发刻薄……我真没想到，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竟成了这副模样。德芬这一回，真叫我寒了心。”
“我刚得了一处铺面，自己却无暇经营，”宋少轩顺势取出房契摊在桌上，认真望向他，“不知三爷可愿与晚辈合伙试试？”
松三爷一时怔住，几乎不敢相信宋少轩说的：“这……你不是说笑吧？真愿意跟我这老骨头合伙做买卖？”
“哪还有假？”宋少轩赶忙接话，“外人我信不过，您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让慰起过来管铺子正合适。他不是工商学校毕业的吗？给东洋人做事，终究不如给自家干。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慰起……”松三爷沉吟片刻，想到儿子平日的抱负，再看着眼前的机会，终于点了点头，“那就让他试一试。若是亏了，都由我这把老骨头担着。”
“您放心，绝不会亏。”见他答应，宋少轩含笑说道。心中却自有底气！若连后世带来的布料花样还拼不过现在的东洋货，那这生意也真不必做了。
与松三爷谈妥之后，宋少轩吩咐伙计雇了辆车，将早已备好的两担米、十斤猪肉并一坛黄酒，一并送往范先生家中。
既知老先生一心为他着想，宋少轩断没有不识抬举的道理。先生家境清贫，这些实用之物反倒更合时宜。差伙计送去，也省得当面一番推却谦让。
处理完这些，宋少轩终于得空安排茶馆中那几个小姑娘的将来。年纪尚小的倒不着急，但以雯和年家那个大丫头，都已十多岁了。前番以晴那桩事历历在目，终归还是未雨绸缪更为稳妥。
他已同梦玲商量过，欲为以雯与年和珍两个丫头相看合适的人家，尽早将亲事定下，也免得再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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